田曉堂正在想,占永軍這幾句話說得還不算差,看不出他有多草包,就聽見占永軍繼續道:“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省裏已經通過,工程即將啟動,我們縣交通局光抓這個整修項目都忙不過來,如果還要去做雲戊高速公路項目的前期工作,實在吃不消。我這可不是推諉,講的都是實情!”
田曉堂微微蹙起了眉頭。高速公路項目還八字沒有一撇,占永軍就生怕自己活幹多了吃了虧。這事能跟領導當眾討價還價嗎?占永軍怎麼如此弱智呢?要不,就是沒把他田曉堂放在眼裏?
淡漢同脾氣火爆,早憋不住了,不客氣道:“占局長,縣委、縣政府決定了的事,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既然你覺得自己挑不起這副重擔,為何還要拚命爭奪這把交椅呢?”
淡漢同這話說得太惡毒了,田曉堂都覺得很過分,忙緩和氣氛道:“占局長說的也是事實,如果高速公路有了眉目,兩個項目一起上,交通局是有點對付不了。其實也不要緊,隻要高速公路能上馬,交通局忙不過來怕什麼?可以在全縣各部門抽調人員嘛。”
占永軍曖昧地笑著,既看不出他對淡漢同的挖苦有多惱火,也看不出他對田曉堂的圓場有多感激。田曉堂有些納悶,這個人到底是有些憨呢,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4、市井傳聞
散會後,田曉堂感到一無所獲,心情頗為沉重。
淡漢同跟著來到他的辦公室,彙報了去娜美寧公司了解到的最新情況。淡漢同說:“範教授從省城回到孟家渡後,姚總和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要不是黃鶯從中調和,範教授早就氣跑了。”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說:“姚開新這人真是沒什麼修養,有話好好說嘛,吵什麼呢?”
淡漢同說:“兩人爭吵的起因,是姚總問範教授打算怎麼辦,範教授說他在省城通過電子郵件請教了美國同行,受其啟發,又想到了一個新思路,如果再投入200萬,他有80%的把握取得治汙關鍵技術的突破。姚總不相信範教授,也不願再掏這筆錢,言語就不太客氣,甚至說出了‘感覺自己上當受騙’之類的話,範教授臉都氣白了……我過去後,分頭作了些勸解,也征求了兩人的意見,姚總說可以讓範教授繼續進行治汙攻關,但他不會再拿一分錢,範教授表示願意作最後一搏,但必須有200萬經費作支撐,而且成功的把握也隻有80%。我看您還是親自過去一趟,跟他們協商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
田曉堂緊鎖眉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隻要有80%的成功率,我覺得還可以再冒一次險。這樣吧,本周我們抽空去一次。”頓了頓,又道:“說到姚總,我想起一件事來,跟你通個氣。我準備把姚總的司機挖過來給我開車。”
淡漢同笑道:“這個司機本來就是您介紹給姚總的嘛。司機就得用這種知根知底的人。”
田曉堂說:“為我服務的秘書,我覺得馬喬俊很不錯,就定下了他。”
淡漢同隻愣了一秒鍾,馬上說:“小馬筆頭子硬,點子也多,是合適的人選。”
田曉堂挪了挪屁股,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臉上的笑容就更加親切了,徐徐道:“說到這裏,我想到了政府辦的自身建設問題。你是常務副縣長,政府辦是你分管的,對政府辦的一些實際困難,你可得多操點心啊。”
淡漢同眉毛一挑,問:“王岩東向您訴過苦吧?”
田曉堂微微點頭,說:“我聽說政府辦每年經費缺口就有20萬,這個問題我們不能回避呀。”
淡漢同說:“縣裏財政困難,各個部門的預算標準一樣低,都不夠用,不光政府辦一家缺口大。”
田曉堂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政府辦和其他縣直部門還是不太一樣。政府辦是個首腦機關、中樞機構,是為政府領導服務的,直接關係到政府的形象。政府辦也不像很多縣直部門,有收費項目,有解決經費的門路。讓政府辦自己想辦法彌補20萬的缺口,難度非常大,王岩東說他每年最犯愁的就是這件事。再說,讓政府辦四處討錢要錢,也實在不成體統。我覺得,對政府辦還是要厚愛一層,不能讓這些身邊的同誌流了汗還要流淚。縣裏財政確實困難,但保障政府辦運轉應該是沒問題的。我的意思是,政府辦年初和其他部門按同一個標準預算經費,年底有多少資金缺口,再據實追加。漢同你說呢?”
淡漢同無聲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曖昧,卻並不答話,田曉堂知道他思想上一時可能轉不過彎來,便耐心地等待他慢慢想明白。
過了幾分鍾,淡漢同才說道:“我知道政府辦每年自籌20萬很不容易,有一年王岩東提出追加8萬元經費,我沒答應,他還和我吵了一架。您關心政府辦,想解決他們的經費保障問題,我作為分管政府辦的縣領導,當然求之不得。隻是這樣一來,縣委辦、人大辦、政協辦隻怕都會攀比,其他縣直部門也會感到不滿。”
田曉堂聽出來了,淡漢同不大讚同他的意見,而且對王岩東也心存芥蒂。他想這個事自己主意已定,是由不得淡漢同輕易改變的。他這麼想著,態度反而越發客氣,輕言細語道:“我考慮過了,縣委辦、人大辦、政協辦和政府辦一視同仁,都據實追加吧。至於其他部門,等財政狀況好轉了,再逐步提高預算標準。所以說,要最終解決這個問題,還得靠發展啊。”
田曉堂這麼說,等於是拍了板,淡漢同心裏再不樂意,也不好反對了。田曉堂看出淡漢同有些悶悶不樂,就笑道:“我這可是幫你解難題呀。解除了政府辦的後顧之憂,他們受了鼓舞,會把服務工作做得更好,政府運轉會更加高效,你這個分管領導不僅臉上有光,而且壓力也會減輕許多。”
淡漢同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擺正位置說:“田縣長這麼關心政府辦,是政府辦全體幹部的福氣啊。”
田曉堂臉上的笑容就更厚了一層,心裏卻在想,要不要一並提出政府辦用車的問題。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說了:“今天既然談到政府辦的困難,我幹脆把話說完。你也知道,政府辦隻有兩輛破舊的小車,不利於工作……我的想法是,給王岩東購一輛新車,再從別的單位給政府辦調劑一輛半新的舊車。”
淡漢同不加掩飾地流露出驚訝之色,沉默半晌,說:“政府辦的小車都是老爺車,三天兩頭在維修。這是我的責任,要向您作檢討。調劑一輛舊車很有必要,但給王岩東購一輛新車,這隻怕不合適吧?”
田曉堂笑道:“漢同啊,據我了解,政府辦從未買過新車,都是用縣長們淘汰下來的舊車。我覺得這種做法並不太好。再說,王岩東作為政府辦主任,按慣例也應該配部專車,我看雲赭其它縣市的政府辦主任基本上都是有專車的。更何況王岩東做了多年政府辦主任,資格已經很老了,要不是受壓製和排擠,哪還會待在這個位子上?給人家買輛新車,我覺得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縣政府的運轉,在很大程度上還得依賴王岩東這個大管家,要想調動他的積極性,我們就得給人家一點甜頭啊!”
淡漢同還是不大爽快:“田縣長,我總覺得,給王岩東買新車,這事會捅馬蜂窩的!”
田曉堂怔了怔,意識到淡漢同擔心什麼,便直言道:“你是怕某些人會很不高興吧。如果我們做事情都要看某些人的臉色,怕這怕那的,那就幹脆什麼也別幹了。”他說的“某些人”,自然是指庹毅。
淡漢同換了一下坐姿,表情鬆弛了些。田曉堂心想,他把這層意思挑明了,淡漢同的態度應該會有所改變的。畢竟借這事刺激一下庹毅,也是淡漢同樂意看到的。可淡漢同卻說:“我本打算過些天就給您買輛新車的,如果又要給王岩東買新車,一下子買兩輛,好像……”
田曉堂忙打斷道:“我不用買新車,就給王岩東買吧。我現在用的這部車已經很好了。當然,買車還得按規矩來,費用和排量都不能超標!”
淡漢同遲疑了片刻,才說:“那……好吧。”
淡漢同走後,田曉堂暗暗反思,他今天跟淡漢同談這些,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談話的策略和方式隻怕也簡單了些吧?如果為了王岩東而致使淡漢同對他有了新的成見,那就得不償失了。他意識到,淡漢同和王岩東都算是“自己人”了,這兩位“自己人”要是不能團結起來,那對他是很不利的。他隻怕還得想些辦法,盡快消除兩人之間的小裂痕。
王岩東領著王小磊,來到田曉堂的辦公室。王小磊一進門就一臉激動道:“田叔叔,我向您報到來了。”
王岩東在一旁糾正道:“應該叫田縣長。”
王小磊顯得有些窘迫,忙改口道:“田——縣——長。”叫得別別扭扭的。
田曉堂笑道:“好,好。要注意哪些事項,王主任都跟你說過了吧?”
王小磊答道:“王主任跟我交代過了,我都記在心裏了。”
田曉堂態度突然嚴肅起來:“小磊呀,領導司機是個非常特殊的崗位,所以要求是很嚴格的,而且這個差事也相當辛苦,你要作好思想準備。我強調八個字吧:眼明、腦靈、腿勤、嘴緊……特別是嘴緊這一條,一定要切記。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爛在肚子裏,不能對外吐露半個字,這也是個原則問題。”
王小磊頓時一臉緊張,額上都沁出了汗,結結巴巴道:“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一定……”
田曉堂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嚴肅了,便緩和口氣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謹慎一些就是了。”
王岩東彙報說:“小磊已和小嚴作了交接。從現在開始,小磊就進入工作狀態了。”
田曉堂叮囑道:“你要跟小嚴做好工作,免得他有什麼思想包袱。”
王岩東說:“您放心吧,小嚴能夠正確對待這件事,不用我做什麼工作。”
田曉堂微微一怔。他感覺王岩東說這話的口氣,似乎帶著點情緒。看來,他對小嚴棄而不用,盡管也作出了妥善安置,王岩東心裏的疙瘩一時半會兒還是難以完全消散。
田曉堂轉過頭,向王小磊問起周傳芬:“你媽還在娜美寧的辦事處做保潔員?”
王小磊說:“還在做。我已告訴她,我就要過來為您開車了,她非常高興,讓我一定要聽您的話,好好為您服務,絕不能耽誤您的事兒!”
田曉堂說:“你為我開車,早出晚歸,沒日沒夜的,家裏根本照應不上,你媽也會跟著受累的!”
王小磊笑道:“這沒什麼。我媽說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有這個機會為您效勞,她是再高興不過,受點累怕什麼!”
到了下班時間,見晚上難得地沒有應酬,田曉堂頓覺渾身輕鬆。他決定回宿舍陪父親田世柏和兒子田童吃頓飯,便對來辦公室接他的王小磊說:“今天沒什麼事了,你早點回去陪陪你媽吧。”
王小磊問:“您晚上不出去?”
田曉堂說:“不出去了。今後像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幾乎每天晚上我都有陪客任務,不是上級來了領導,就是外地來了客商。我不去,就顯得縣政府不熱情,對客人不尊重。為了盡到禮數,我有時一頓飯要跑好幾個場子,敬好多酒。老百姓隻會罵當官的大吃大喝,他們哪裏知道我們的苦衷啊!”田曉堂倒了番苦水,又覺得自己失言了。跟王小磊說這些有什麼用?可這種話,他又沒法跟別人說。
王小磊一副很理解的樣子,說:“我在娜美寧幹了幾個月,早已明白,做領導的和當老板的,那一日三餐已不是簡單的吃飯,而是很重要的工作。”
田曉堂笑道:“所以才有人說,革命工作不是請客吃飯,請客吃飯卻又是革命工作!”
回到宿舍,田世柏得知他要在家裏吃飯,大為高興,打趣道:“我做的菜味道可不怎麼樣。你這縣長在外麵盡吃大肉大魚,還吃得慣家裏的粗菜淡飯?”
田曉堂覺得老父親真是越來越幽默了。他笑著說:“隻要不喝酒,我覺得什麼飯菜都好吃。”
田世柏去廚房做飯了,田曉堂來到陽台上,對趴在小桌子上寫字的田童說:“你在做家庭作業呀?”
田童頭都懶得抬,隻是用鼻子嗯了一聲。
田曉堂的心情突然又壞起來。田童的沉默寡言,都是因周雨瑩的離去造成的。他感到擔憂,卻又很無奈。
吃飯時,田世柏突然沉下臉說:“的士司機被害的那個案子,我今天聽到了一種新的說法。”
田曉堂忙放下筷子,問:“什麼說法?”
田世柏說:“我聽到有人說,槍殺那個司機的,不是別人,就是縣公安局長的小舅子。”
“什麼?”田曉堂大吃一驚,追問道:“您從哪兒聽來的?這說法可靠嗎?”
田世柏說:“我當然隻是道聽途說,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田曉堂說:“您說具體些吧。是在什麼地方,聽到什麼人說的這個話?原話是怎麼講的?”
田世柏說:“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在集貿市場旁的一家早餐店吃早餐時,鄰桌坐著三個流裏流氣的小年輕,他們點了好些鹵菜和蒸菜,一人倒了滿滿一大杯酒,正在有滋有味地喝早酒。聽他們講的那些話,就猜得出他們不是幹正經事的人。後來,他們中間的一個光頭突然壓低嗓子說,你們知道的士司機被害的事為什麼查不出來嗎?我告訴你們一個絕密的消息,那個案子其實就是縣公安局長的小舅子犯下的。另外兩個人根本不相信,光頭說,我也是很偶然地聽來的,但我覺得這個消息多半是真的。”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問:“這事您怎麼看?”
田世柏說:“我們老家有句俗話,叫無風不起浪。”
田曉堂微微點頭,心想這個傳言隻怕不是空穴來風。如果此案果真像傳言說的那樣,莫仲乾的問題可就大了。也不知此傳言散布的範圍有多廣,如果已傳得沸沸揚揚,那縣委、縣政府就太被動了。看來,此案一天也不能再拖,該當機立斷了。
田曉堂立即給王岩東打電話:“岩東嗎?你過來一下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幾分鍾後,田曉堂剛跨進辦公室,王岩東就趕到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問:“田縣長,您有什麼事?”
王岩東召之即來,田曉堂感到很滿意,他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說:“坐吧。坐下再說。”
聽田曉堂講了情況,王岩東也很驚詫,說:“我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我都沒聽說過這事,看來這個傳言還隻是剛散布出來。”
田曉堂問:“你知道老莫的小舅子是幹什麼的嗎?他有沒有可能犯這事?”
王岩東說:“莫仲乾的小舅子叫孫強,本身也是一名警察。”
田曉堂吃驚道:“他也是警察?你的意思是說,他根本不可能做下這個案子?”
王岩東搖搖頭:“不。他是警察,能拿到槍,具備開槍殺人的條件。而且,憑他的品行,也有可能幹這種蠢事。”
田曉堂驚愕不已:“我越聽越糊塗了。既然是警察,品行怎麼會這麼差,竟然行凶殺人?”
王岩東苦笑道:“這個孫強,可不是一般的警察啊。他原本是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被他姐夫安排到派出所做了協警。幾年後,就變為合同製警察。前些年,進而又轉成了正式警察。可這家夥實在不爭氣,沒個警察的樣兒,不是參與聚眾賭博,就是在歌舞廳鬼混。去年,他賭博輸了個淨光,就擅自跑到一家地下賭場去抓賭,想沒收幾個錢自己花花,結果他寡不敵眾,被賭場的人逮住了,打得皮開肉綻。莫仲乾聞訊怒不可遏,將那幾個打了孫強的家夥抓來,也是一頓好打,其中一個人的腿都被打折了。此人至今都還拖著瘸腿在告狀。孫強就是這麼個爛人,幹了不少爛事。不過要說他殺人,我還是將信將疑。”
田曉堂心情沉重,說:“戊兆的公安隊伍,實在需要大力整頓了。哪怕這個案子不是孫強幹的,孫強這種不像警察的警察,也應該清除出去;莫仲乾這個不稱職的公安局長,也應該下課。”
王岩東說:“他們有人罩著護著,想拿掉,難啊。”
田曉堂卻不以為然:“隻要選準時機,出其不遇,迅速出手,有人就是想保護他們,也來不及了!”
王岩東試探著問:“您有什麼打算?”
田曉堂說:“不能再等了。我想借這個案子,向莫仲乾開刀。在進一步行動之前,我想還是先請示一下庹書記。該走的程序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