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符有才和周傳猛,田曉堂回到辦公室,喝了一會兒濃茶,感覺腦子變得清醒了些。他想起剛才周傳猛說到的新聞宣傳問題,心頭忽然冒出一個主意:眼下有件事情,倒是可以讓他倆在報紙和電視上披露一下。不過,他又有些猶豫不決。反複惦量了一番,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便掏出手機來……
打完電話,田曉堂又想起了今天中午看到的麵貌一新的鄭良祠,突然意識到,華世達對鄭良祠的修繕傾注那麼多心血,說明他在骨子裏依然還是原來那個華世達。他表麵上的消沉、超脫、無所作為,大概是迫不得已吧,或者說不過是一種假象。想到這裏,對爭取華世達的支持,田曉堂突然又有了信心。借著酒壯人膽,他決定不管華世達是否同意,現在就直接闖進華世達家裏去,逼著華世達與他相見。
田曉堂叫來馬喬俊,問明華世達也住在後院,就讓他帶路,引自己去華世達那兒。
3、華世達不肯原諒田曉堂
華世達的宿舍離田曉堂的住處其實隻隔兩幢樓。來到那幢宿舍樓下,馬喬俊往上指了指,告訴田曉堂,華世達就住在202室,田曉堂便讓馬喬俊先回去。馬喬俊正想說句什麼,話還沒出口,隻見一位卷發披肩的中年婦女沿著樓前的小路緩緩走了過來,馬喬俊忙趨前一步,叫道:“寧大姐——”
中年婦女淡然一笑,說:“是小馬呀。”說完瞥了田曉堂一眼,目光顯得有些遲疑。
馬喬俊見狀忙熱情地介紹道:“這是新來的田縣長……寧大姐是庹書記的愛人。”
田曉堂立即滿臉笑容道:“寧大姐好!”
寧大姐已走到跟前了,她又是淡然一笑,輕聲說:“田縣長好!”說完嘴角那一抹笑就隱去了。
借著樓梯口橘黃色的燈光,田曉堂看清了寧大姐的麵容。這是一張很端正的臉,隻是臉色有些晦暗,神情有些落寞。
道了聲“再見”後,寧大姐就匆匆而去。目送著她的背影,田曉堂暗暗有些納悶。
田曉堂徑直上了二樓,撳響了202室的門鈴。開門的正是華世達。他一臉驚訝地望著田曉堂,堵著門口,並不說話。
田曉堂倒也不覺得多尷尬,嗬嗬笑道:“華主席,您老也不給我機會,我等不及了,今天就不請自到,打上門來了。您總不至於不讓我進屋吧?”
華世達還是不吱聲,猶豫了片刻,才敞開門,放田曉堂進來。
田曉堂坐下後,四處看了看,問道:“嫂子呢?”
華世達淡然道:“她在雲赭城區照看讀高中的女兒,沒隨我過來。”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又主動找話道:“我今天中午去了一趟鄭良祠。真沒想到,在您的關心下,那裏的變化會有那麼大!您做得實在太好了!”
提到鄭良祠,華世達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說:“紀念鄭良這位先賢,我們做得還很不夠啊……我現在反正閑著沒事,就想搜集些史料,寫寫鄭良的故事。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硬頸縣令》。”
田曉堂讚同道:“您寫這本書,很有價值,很有意義,將來可以作為戊兆幹部教育培訓的鄉土教材。一位封建時代的縣官,能有那麼一種風骨和境界,真是太不簡單了,很值得我們後人學習啊。”
華世達說:“我隻是有這個初步想法,能不能寫出來,還說不準呢。”
田曉堂欠了欠身,笑道:“您一定要寫出來,我們都等著讀呢。”見氣氛緩和了些,他不失時機地一轉話鋒道:“我今天是來向您負荊請罪的!”
華世達微微一愣,裝糊塗道:“負荊請罪?你言重了吧。”
田曉堂詳細地向華世達講述了當時把付全有調往高建公司的前因後果,反複解釋自己實在是出於萬般無奈才做了這件傻事,請求華世達給予諒解。這些話在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今天終於吐露出來,不管華世達最後能否原諒,他都覺得精神負擔減輕了不少。
華世達默默地聽他說完,臉色冷冰冰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你今天把這事挑明了,還說要向我請罪,這我可擔當不起!我這人一向耿直,今天也跟你直說了吧,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我恐怕很難原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當時為了推進幹部人事製度改革,該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付全有大鬧市委組織部,又造成了多麼惡劣的影響!我好不容易咬緊牙關挺過來,沒讓付全有那小子占到便宜,可最後你卻給他大開方便之門。這樣一來,不僅陳春方得以逃脫,就連付全有最終也逃脫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改革豈不是完全失敗了?!付全有去高建公司上班不久,還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得意洋洋地說他是因禍得福,現在既有行政級別,又拿著高年薪,政治待遇、經濟待遇雙豐收,真是過得比神仙還快活!我當時差點氣瘋了,為此還病了一場……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去原諒你。我這人就是一根筋、直腸子,請你理解。”
田曉堂怔怔地望著華世達。他沒想到華世達的態度如此堅決,哪怕他滿懷誠意道歉,竟然一點也不肯通融。他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了,卻還是盡最後的努力央求道:“這事我確實做得很冒失,讓您受到了很深的傷害。無論您肯不肯原諒我,我都要再三向您表示歉意!”
華世達擺擺手:“不用多說了,說多了也沒用。”說罷他閉上了眼瞼,仰靠在沙發上。過了片刻,他微微睜開雙眼,輕聲道:“我當個掛名的政協主席,其實隻是閑人一個,什麼事都不管,超脫得很。今後你再也不要來找我了,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田曉堂還是不甘心,再次懇求道:“您是我的老領導,我非常需要您的支持啊!”
華世達卻有些不耐煩了,麵露慍色道:“我現在已不問政事,隻想圖個清靜。希望你能成全我,好嗎?”
田曉堂悻悻地離開華世達的家,滿心懊喪。他以為今天主動上門致歉,多少還能緩和一下跟華世達的關係,哪想華世達竟然如此固執,簡直讓人不可理喻。
走出樓洞,一個人突然從旁邊的暗處鑽出來,田曉堂定睛一看,卻是馬喬俊。他問:“你沒回去啊?”
馬喬俊笑道:“我在這兒等您呢。”
田曉堂沒有再說什麼,邁開步子就往前走。馬喬俊如此殷勤周到,他雖然覺得沒必要,心裏卻還是喜歡的。
兩人默默地走到縣政府辦公樓下麵,田曉堂不禁又想起了剛才意外碰見的寧大姐,忍不住問馬喬俊:“寧大姐在哪兒上班?”
馬喬俊說:“寧大姐名叫寧紅,在縣財政局上班。她為人很和善,大院裏的人都叫她寧大姐。”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縣領導的愛人一般都在財政局上班,這是個普遍現象,因為財政管錢,絕對是最好的單位。他向馬喬俊打聽,是想了解寧大姐更多的情況。可他又知道,馬喬俊也不便向他講太多。而有些他真正需要了解的,馬喬俊並不一定就清楚。他剛才遇見寧大姐,總覺得她不像是縣委書記的夫人。從她臉上,不僅看不到那種夫貴妻榮的神情,而且也看不到一個健康女人應有的光澤。
田曉堂心裏,暗暗打下了一個問號。
這時,鄭祥成夾著個包噔噔噔走下樓來,隔老遠就親熱地叫了聲“田縣長”。
田曉堂問:“這麼晚才回去,加班啊?”
鄭祥成躬了躬腰,笑道:“馬主任布置了個材料任務,我從下午一直寫到現在,還沒有弄完。準備回家扒一口飯後,接著再弄!”
田曉堂驚訝道:“你還沒有吃晚飯啊?”
鄭祥成說:“剛才鑽進了材料堆裏,也不覺得餓,竟忘了吃飯這事了。”
田曉堂忙批評道:“工作要抓緊,飯也要按時吃。把胃餓壞了,反而不利於工作呀。”
鄭祥成吐了吐舌頭,答應道:“您的話我記住了,今後一定注意。”
進了辦公室,田曉堂心想,鄭祥成這小夥子也還是不錯的。沒用他做秘書,他不僅沒有表現出一點怨氣,而且對工作也沒有絲毫怠慢。
轉念又想,剛才碰見鄭祥成,是不是太湊巧了?莫非鄭祥成是刻意守在樓上,專等他回來?而且鄭祥成說的話,也十分講究。他說自己在加班加點寫材料,連飯也顧不上吃,既突出了他工作勤懇認真的一麵,又表現出他在起草材料上很舍得下功夫。這隻怕是針對田曉堂認為他寫材料搞調研不如馬喬俊而來的。他強調材料任務是馬喬俊布置的,大概是要告訴田曉堂,他對馬喬俊奪走了自己秘書的位子並不計較,仍然很愉快地接受著馬喬俊的領導。總之,鄭祥成是想給田曉堂留下一個任勞任怨的良好印象。
對這個猜測,田曉堂也不能肯定。他喜歡手下人機靈一點,乖巧一點,但如果太用心計,過於玲瓏,他又不能不暗生警惕。這可能就是相對於鄭祥成而言,馬喬俊更受他偏愛的原因之一。
田曉堂在辦公室裏看了會兒材料,手機突然短促地響了一聲,提示有短信發來。
田曉堂漫不經心地拿起手機,翻出短信,隻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短信是薑珊發來的。她寫道:曉堂,我本不想打擾你,可我實在受不了這份煎熬。我癡戀你,癡戀了這麼多年,哪怕過去你有家庭,我清楚自己很不理智,可還是傻傻地等待著,不想輕易放棄。就在我快要撐不住時,忽然得知你離婚了。我想隻怕是我的癡誠打動了上蒼,這是上蒼有意要成全我們。然而,你隻對我好了幾天,態度慢慢又變了。特別是你去了戊兆後,我發現我們倆越離越遠了。直覺告訴我,你心裏多半有了別人。雖然你曾親口說過你愛我,現在看來也算不了數。我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我終於絕望了,不想再強求了。我們可能真的無緣,你永遠隻是我的一個夢。此短信看後請刪除,哪天我們還是當麵談一談吧。
看罷短信,田曉堂愣了半天沒有動彈,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回宿舍前,他才回複道: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希望你原諒!
薑珊主動了斷這份感情,田曉堂還是大為意外。同時,他對薑珊也充滿了感激。這是一個多麼明智,多麼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她愛他愛得那麼深,可當她覺得愛情實在無望時,還是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毅然決然地選擇放手,這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田曉堂心頭,那份愧疚之情便排山倒海般地湧來。
兩日後的清晨,田曉堂剛起床,就接到符有才打來的電話。符有才告訴他,昨天《雲赭日報》和雲赭電視台同時披露了戊兆的士司機被害案遲遲未破,當地群眾反響強烈的消息後,市委副書記韓玄德十分生氣,昨晚把他和周傳猛叫到市委,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責怪他倆不講政治,不講大局,要求報社和電視台認真整改,今後絕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不負責任的新聞。
田曉堂滿懷歉意道:“真是對不起啊,讓您和周大哥受委屈了!”
符有才笑道:“沒事沒事。我估計,庹毅在韓書記那兒告了刁狀。我有種感覺,韓書記好像知道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田曉堂微微一愣,說:“是嗎?”
田曉堂早早地來到辦公室,準備處理一下桌上的文件後,就趕往雲赭城區。趙家偉昨晚打電話來,讓他今天上午10點半準時去見甘泉水。
田曉堂剛看了兩頁文件,馬喬俊就敲門進來,報告道:“範教授來找您,您見不見?”
田曉堂急忙站起身來,說:“見,當然要見,你快請範教授進來。”
田曉堂來到門口,將一頭白發的範教授迎進屋,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待馬喬俊給範教授泡上熱茶後,田曉堂又吩咐道:“你去叫一叫淡縣長。”
淡漢同很快就過來了。他跟範教授握了手,說:“我前兩天去孟家渡了解的情況,都向田縣長作了彙報。姚總的態度還是沒有一點改變嗎?”
範教授看起來疲憊不堪,無奈地搖著頭,說:“沒有任何改變。所以我今天才過來打擾兩位縣長,想請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往下該怎麼辦。其實,我現在也可以一走了之的。可那樣做了,一是對不住你們,二是我自己也不甘心哪。我上次告訴淡縣長,采用新思路進行治汙攻關,大概隻有80%的成功把握。經過這幾天進一步的理論分析,我覺得可以把成功率提高到85%,甚至90%。現在的問題是,姚總不願再拿200萬的科研經費,我的研究就沒法進行下去呀。”
田曉堂說:“我正準備明天去一趟孟家渡,跟姚總麵對麵地協商一下。您放心,研究肯定要繼續做下去,200萬科研經費我們一定會籌齊的。”
範教授吃了一顆定心丸,顯得十分激動,端茶杯的手都在顫抖,高興地說:“好,好。那我就回去等消息。”
田曉堂關切地叮囑道:“範教授,您一定要多休息,保重身體,可不要太勞累啊!”
範教授淡然一笑,說:“都一把老骨頭了,閻王爺遲早要收我去。隻是這項研究沒有結果,我死不瞑目啊。隻要研究能夠成功,我就是累死也值了!”
田曉堂望著範教授那張臘黃瘦削的臉,驚訝過後,敬意油然而生。
4、庹毅發難
上午10點半,田曉堂準時到達市政府七樓,見到了市長甘泉水。
沒等他開口,甘泉水就先發問道:“雲赭的媒體都報道了戊兆的士司機被害一案,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特別複雜嗎?居然還引發了的士司機群體上訪。”
田曉堂臉上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讓符有才、周傳猛對此案作批評性報道,就是為了營造一種輿論氛圍,引起市領導特別是甘泉水的高度關注和重視,以便自己的計劃能夠順利推進。現在看來,他的目的已達到了。
田曉堂說:“我今天來,正是要向您彙報這起案件。”他詳細介紹了案情,又強調道:“現在並不能確定凶手就是莫局長的小舅子,但是莫局長顯然與此案有一定牽連。所以,我建議將此案交給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去辦。鑒於這起案子比較特殊,最好是挑選信得過的人秘密辦案。哪怕在市公安局內部,知道此事的人也要越少越好。據我從側麵了解,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老劉是個可靠的同誌,可讓市公安局長直接向他交代任務。”
甘泉水一臉的憤怒,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說:“太不像話了……這個姓莫的,怎麼能在這個重要崗位上一待多年……庹毅對這個案子是什麼態度?”
田曉堂聽出來了,甘泉水隱隱有一點怪罪庹毅的意思。可甘泉水究竟是怎麼看待庹毅的,他還不太清楚。心裏沒底,不知深淺,就不敢亂說。他想了想,很有分寸地說:“庹書記好像很信任莫局長,對那個傳言不以為然……所以我還建議,秘密辦案的事,最好也瞞著他。”
甘泉水顯得有些驚訝,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是說:“你覺得有必要讓市公安局秘密辦案?還有必要瞞著庹毅?”
田曉堂迎著甘泉水銳利的目光,十分肯定地回答:“很有必要。”他想,幸虧剛才沒有多講庹毅。看來,甘泉水對查辦這起案子和懲治案子背後縣公安局長的腐敗,立場是鮮明的,但對包庇腐敗分子的縣委書記,態度就保守多了。縣委書記畢竟是一方大員,想追查其問題是要下很大決心的。甘泉水連涉及庹毅的話都不願深入問下去,可見謹慎到了什麼程度。
甘泉水抿著嘴,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拍板道:“好吧,這事就交給我……我下午來找市公安局長老羅。”
田曉堂大喜過望,感激道:“謝謝甘市長的支持!”他暗暗鬆了口氣,心想破案這下有指望了。
甘泉水問起娜美寧治汙攻關的情況,田曉堂如實作了彙報,並主動檢討了一番。甘泉水歎著氣說:“我知道,這事難度非同一般,你也不必自責……我同意你的看法,既然範教授還不想放棄,我們就要支持他把研究做完……成功與失敗往往隻有幾步之遙,說不定還堅持兩三天,難關就一舉突破了……科研經費的事,你抓緊與姚總商量……萬一姚總硬是不肯通融,你們縣裏也得另想辦法。”
田曉堂忙道:“好的,好的。”甘泉水這番話,讓他心裏頗感安慰。
緊接著,田曉堂又彙報了爭取雲戊高速公路的想法,懇請甘市長予以支持。甘泉水臉上頓時又笑得像彌勒佛了,說道:“好你個曉堂,野心不小嘛……你有這個誌氣,我當然要全力支持……你說的那個特別理由雖然不好找,但我想也不會完全找不到,關鍵是看你怎麼去找……你不妨跳出戊兆,放開視野來思考,效果可能要好一些。”
田曉堂聽得心裏暖乎乎的。甘泉水的讚賞與鞭策,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力量。他一時又熱血沸騰了,朗聲道:“感謝您的提醒。我會拚命努力,爭取把這個幾乎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辦成!”
甘泉水霍地站了起來,向田曉堂伸出了寬厚的右手。田曉堂愣了一下,忙伸手與甘泉水相握。甘泉水眼裏放光,右手使勁搖著,說道:“好,好哇……我等著你的喜訊傳來!”
從甘泉水那兒出來,田曉堂仍然沉浸在興奮之中。他想,甘泉水太會激勵下屬了。他總是一邊給你鼓勁,一邊給你加壓,讓你像打了雞血,服了興奮劑,鬥誌昂揚、不管不顧地去攻堅克難。這番激勵之下,天大的難事也不愁攻不下來。
走出市政府辦公樓,田曉堂略作思索,轉身拐進了市委辦公樓,去見市委副書記韓玄德。在官場行走,哪位領導都不能疏遠,哪方菩薩都不容怠慢。盡管他不太喜歡韓玄德的為人,也知道韓玄德眼下對他頗有意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用熱臉去蹭人家的冷屁股。他主動上門向韓玄德解釋彙報,就是要表明一個態度,讓韓玄德覺得他對自己是尊重的,這多少會抵消一點韓玄德的怒氣。
田曉堂一見韓玄德,就先自我批評道:“我是來向您作檢討的。實不相瞞,報道的士司機被害案,是經過我同意了的。我的本意,是想給縣公安局施加點壓力,督促他們盡快破案,給被害人家屬和人民群眾一個交代。但這樣做,又造成了很不好的社會影響……隻怪我事先考慮不夠周全,今後一定認真吸取這個教訓……”他的話半真半假。
韓玄德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緩緩道:“你現在是一縣之長了,一言一行都代表一級政府,必須慎而又慎,絕不能頭腦發熱啊。”
田曉堂一臉誠懇,點著頭道:“這次教訓很深刻,我一定牢記您的批評,在今後多加注意!”
韓玄德的臉色緩和多了,用一種很貼心的語氣道:“曉堂啊,我是很看好你的。我不希望你在一些小事上犯錯誤、栽跟頭,那可就太不劃算了!”
田曉堂怔了怔,忙說:“謝謝韓書記。您放心吧,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從市委辦公樓下來,田曉堂還在琢磨韓玄德最後那兩句話。他知道,韓玄德一直還是挺欣賞他的,他也沒有在什麼大事上直接得罪過韓玄德,所以韓玄德說看好他,並不一定就是虛情假意。當然,也不排除韓玄德隻是順口說說場麵上的話。有些領導見了任何下屬,都會極力表白自己的看重和期許,哪怕背後正在對人家動刀子。這是一種老辣的馭人之術,不在官場操練多年,隻怕是學不來的。
不管韓玄德對他態度如何,他已經無法跟韓玄德在感情上真正親近起來。因為韓玄德與庹毅走得近,與樸天成也有交往,又曾在華世達麵前為庹毅、樸天成說過情,田曉堂早已有所警覺。即便韓玄德真有心對他好,他也不會投奔過去。
田曉堂來到停車坪上,正要上車,突然看見張子亮耷拉著腦袋,從大門口無精打采地踱進來,忙叫了聲“張主任”。張子亮一抬頭見是他,便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兩人坐進車裏,田曉堂見張子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心地問道:“你現在怎麼樣?工作調整了嗎?”
張子亮哀歎著,怨氣衝天地說:“還能怎麼調整?我現在已被遺忘了,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幾天不來點個卯,也無人過問……被晾著的滋味,真是比死還難受啊。”
田曉堂勸道:“慢慢來吧,不要急……再過些日子,他們還是會啟用你的。”他自己都覺得,這番勸慰蒼白無力。他不禁又想,如果當時他不知輕重,屁顛顛地跑去做了唐生虎的“近臣”,今天的景況隻怕和張子亮一樣恓惶,一樣蒼涼吧。
張子亮苦笑著,不置可否。
田曉堂又問:“最近和唐書記聯係過沒有?他還在賦閑嗎?”
張子亮說:“昨天跟他通過話,他說省委有可能在本周對他進行安置。他的心情一直不好。說到此事,也沒有表現出一絲高興。”
田曉堂說:“有個崗位先幹著,總比閑得發慌要強啊。”他想,既然隻是安置而不是安排,那職位肯定非常一般,不過是打發一下而已。
中午,田曉堂主動約出薑珊,兩人在仙人居見了麵。
田曉堂已好久沒到仙人居來了。這個位置僻靜的小餐館,曾經是他和薑珊私下聚會的場所,他倆在這裏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今天,他和薑珊又來到了這裏,卻是為了結束那段剛剛開花的愛情。
薑珊努力保持著微笑,田曉堂卻感覺她笑得有些淒然。
田曉堂低聲道:“對不起,薑珊!真是對不起!”
薑珊搖搖頭,臉色看起來平靜如水:“你不必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覺得我不合適,這是你的權利和自由!我尊重你的選擇!”
田曉堂知道,薑珊心口一定在滴血。他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薑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我想提個很冒昧的問題,你心上的那個人,是袁燦燦嗎?”
田曉堂怔了怔,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薑珊兀自笑了笑,那笑容卻掩飾不住滿臉的苦澀和落寞。她舉起酒杯,聲音有些發顫:“祝你們幸福!”
田曉堂忙端上酒杯說:“謝謝你!”
薑珊仰起頭,將大半杯紅酒一口吞下。她輕輕放下酒杯,臉上還在堅強地笑著,可眼淚早已婆娑而下……
回戊兆的路上,田曉堂心事重重,眼前老是晃動著薑珊那張淒惶的笑臉。
下午3點半,田曉堂參加了由庹毅主持召開的縣委常委、副縣長聯席會。輪到他發言時,他實話實說:雲戊高速公路、農村環境整治兩大項目和娜美寧治汙攻關都還沒有什麼進展。
庹毅最後作總結。他還沒說上三句話,就開始把矛頭對準田曉堂:“戊兆當前最大的問題,還是發展不夠。發展不夠的一個根本原因,是我們的幹部緊迫感不強,缺乏實幹精神,攻不下難關,打不開局麵。這樣下去,莫說撤縣建市,我看想在雲赭下轄的縣市區中位次有所前移都十分困難。我今天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每個常委、縣長都是具體分了工的,我和田縣長對幾項重點工作也是明確了責任的。無論哪個同誌管的工作沒抓好,進度不快,落實不力,我們都要不留情麵地批評督辦。批評與自我批評,是三大法寶嘛。我想隻要不是背後亂說,當麵對同誌開展批評,光明磊落,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