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複,路在何方?(3 / 3)

“剛才田縣長說他主抓的三項重點工作都還沒有破題,我真是急出了一身汗。田縣長以前沒在縣市幹過,大概還不了解基層工作的特點。在縣市抓工作,就是要風風火火,立說立行,快節奏,高效率,絕不能按部就班,更不能拖拖拉拉。戊兆太落後了,我們實在耽誤不起啊!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對曉堂同誌提出嚴厲批評……”

田曉堂早有思想準備,就耐著性子聽庹毅訓話。他以為庹毅責怪幾句也就算了,不想庹毅卻沒完沒了,而且越說越來勁:“我的話田縣長你別不愛聽,我覺得你來戊兆時間也不短了,卻並沒有真正進入工作狀態,你的注意力也沒有集中到該你抓該你管的大事難事上,一些不該你過問的事情,你倒管得特別上心……”

田曉堂滿肚子火氣直躥。他想庹毅說的不該過問的事情,隻怕是指的士司機被害案吧。今天庹毅幾乎撕破臉皮,沒鼻子沒眼地斥責他,顯然與他擅自插手這個案子有很大的關係。他真想不客氣地反駁幾句。庹毅做得太過分了,簡直把他這個縣長當成了自家小孩在管教。大概在庹毅的潛意識裏,戊兆這一畝三分地上,他還不是想罵誰就罵誰,想整誰就整誰。田曉堂一句嗆人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可最後還是沒讓它吐出來。因為他突然又想,還是不要跟庹毅一般見識,再說光在嘴巴上鬥氣也實在沒什麼意思。

庹毅仍在喋喋不休,淡漢同早聽不下去了,幾次想開口為田曉堂鳴不平,都被田曉堂用眼神製止住了。淡漢同忍無可忍,把茶杯往桌上一蹾,摔手出了會議室。見淡漢同出了門,如坐針氈的文宏韜也緊跟著溜出去了。

庹毅的批判還在繼續,尹笑傑也開始坐不住了。他一口接一口地猛喝了一陣茶水,然後不緊不慢地離開了會場。

尹笑傑也敢用無聲的行動對庹毅表示抗議,田曉堂感到很震驚。盡管在接待的士司機集體上訪之後,尹笑傑的態度已有所轉變,但他今天又跨出一大步,膽敢當麵對庹毅不敬,田曉堂還真是大為意外。

尹笑傑出去後不久,庹毅才草草結束長篇大論。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氣氛就顯得有點尷尬了。田曉堂卻鎮靜如常,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兒,目光漠然地望著對麵雪白的牆壁,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庹毅把話說過了頭,反而對他更有利了。

會議室裏靜得有些可怕,湯遠輝終於沉不住氣了,起身提來暖瓶,殷勤地往庹毅的茶杯裏續水。這種端茶遞水的活,都是工作人員幹的,今天湯遠輝竟然親自動起了手。

尹笑傑出去了幾分鍾,迅即又匆匆溜回來了。庹毅緊盯著尹笑傑,犀利的目光就像刀子,尹笑傑有些慌神,兩手捧著孕婦樣的大肚子,有點結巴地掩飾道:“昨晚陪上麵的領導喝多了,喝壞了肚子。跑了一趟廁所,總算輕鬆些了。”

庹毅哼了一聲,揶揄道:“我看你不光是喝壞了肚子,就連腦子隻怕也喝壞了吧?”

尹笑傑嘿嘿賠著笑臉,很是尷尬。

田曉堂在心裏罵道:這隻狡猾的老狐狸!尹笑傑跑出去後,顯然是反悔了,這才又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找個借口為自己開脫。

又過了一會兒,淡漢同和文宏韜才一前一後大搖大擺地返回會議室。

見人都到齊了,田曉堂幹咳兩聲,開口道:“剛才庹書記對我進行批評教育,我表示虛心接受。”這話一出口,隻見在座的人都目瞪口呆,特別是淡漢同,一雙眼睛瞪得簡直就像銅鈴。田曉堂也不理會,接著說:“庹書記說抓工作就是要雷厲風行,立說立行,我完全讚同。由我牽頭主抓的那三件事沒有什麼進展,我在這裏要向大家深刻檢討自己。盡管我知道,那三件事難度很大,甚至可以說看不到多少希望,但再大的困難也不能成為我推不動工作的理由,我還得從自身努力不夠上多找原因……”

田曉堂的語氣聽起來很平和,態度看上去很誠懇,既作了自我批評,又正話反說,委婉地強調了客觀原因,與庹毅盛氣淩人的做派形成鮮明的對比,讓大家深感意外之餘,又暗暗佩服他的心胸和度量。

5、從縣財政擠出200萬幫助娜美寧

會後,田曉堂回到辦公室,還沒待上兩分鍾,淡漢同和文宏韜就一道過來了。

淡漢同一進門就嚷道:“哎呀,田縣長,您真是好脾氣啊!居然不急不躁,也不反駁他半句。您該不會是怕他吧?換了我,不僅要駁斥他,還要當場揍他個鼻青臉腫!他已經侮辱了您的人格,您還把他當狗屁書記啊!”

田曉堂笑了笑,淡然道:“他就是這麼個人,跟他對著幹有什麼意思?如果我跟他吵了起來,豈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文宏韜卻很欣賞田曉堂的做法:“田縣長這麼做,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田縣長越是克製,越是大度,就越是反襯出庹書記沒修養,沒胸懷!”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文宏韜先走了,田曉堂讓淡漢同留下來,陰沉著臉,恨恨地說:“他越是這麼激將我,我越是要想盡千方百計,不惜一切代價,將三件難事弄成,把他氣個半死!”

淡漢同毫不猶豫地表態道:“我堅決支持您,這三件難事非弄成不可!”

田曉堂說:“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娜美寧的事情。那200萬科研經費,萬一姚開新不肯拿,我們縣裏能不能替他出了?”

淡漢同怔了怔,顯得有些為難:“您也知道,縣財政本來就緊巴巴的,挖走了200萬,又將是一個大窟窿,我拿什麼來填這個新窟窿啊?”

田曉堂不以為然道:“正因為財政太窮,我們才要竭盡全力去救活娜美寧。隻要娜美寧恢複了生產,縣財政的狀況就會慢慢好轉。現在勒緊褲腰帶省出200萬用作科研經費,是為了贏得2000萬,乃至2個億!你要算大賬,不能隻算小賬!”

淡漢同苦笑道:“這個道理我哪會不懂?隻是花了這200萬,是不是就一定能救活娜美寧?我就怕肉包子打狗啊!”

田曉堂有些不快了:“做任何事情,都存在風險。為了地方發展,我們要有一種擔當精神,敢於擔難、擔險、擔責,不能隻做太平官。”

見田曉堂口氣變了,淡漢同猶豫了一番,才很勉強地答應道:“我看這樣吧,我們先還是積極爭取姚開新自掏腰包,萬一說服不了他,我再來想辦法籌這筆錢。”

田曉堂沉吟片刻,說:“我們拿出200萬,也不是無償地送給娜美寧。要跟姚開新談條件,如果攻關成功了,這筆錢他得無條件地還給我們。如果不成功,我們就隻有自認倒黴了。”

淡漢同點頭道:“這樣更好。我還想問問您,此事要不要向庹書記彙一下報?200萬對捉襟見肘的縣財政來說,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田曉堂望著淡漢同,問:“有這個必要嗎?”

淡漢同說:“按說這不是一件小事,應該征得他的同意。隻是對他講了,他會同意嗎?”

田曉堂斟酌一番,斷然道:“我看這事就不必跟他通氣了。調度、使用財政資金,是縣長的權力。”他想,既然庹毅沒把他這個代縣長放在眼裏,他也不必再對庹毅做出尊重的姿態了。

淡漢同走後,馬喬俊拿了份文件過來請田曉堂簽發,田曉堂聯想到嫁接招商工作,就問:“你起草的那個嫁接招商的文件,湯縣長看了還沒有回話嗎?”

馬喬俊苦笑一下說:“還沒有。昨天我去催問,他竟然說文件不用發了。”

田曉堂一愣,心想湯遠輝並未征求他的意見,就擅自作主不發文件,也太目中無人了。他心底的火氣噝噝直冒,可當著馬喬俊的麵又不好發作。

馬喬俊又道:“據我了解,不光文件沒發,就是具體工作,庹書記、湯縣長也沒怎麼抓。”

田曉堂沒有言聲,臉色十分難看。馬喬俊很知趣,像隻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輕輕扣上門。

田曉堂帶著淡漢同,來到孟家渡,見到了姚開新和黃鶯。

姚開新的態度有些冷淡,黃鶯一張俏臉卻依然那麼熱情,她跟田曉堂、淡漢同打過招呼,又和坐在駕駛室裏的王小磊講了幾句話,轉身向田曉堂抱怨道:“您把小磊從我這兒挖走,我真是舍不得啊,可我又不能不給您田縣長麵子。換了別人要他,我絕不會放他走!”

田曉堂笑道:“小磊原本就是我介紹到這兒來的。這小夥子確實不錯,你當然會舍不得!”

在接待室坐下後,田曉堂說明了來意,姚開新口氣堅決道:“我還是那句話,範教授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做研究,但科研經費,我一分一厘也不會再往外拿了。不是我拿不出這200萬,而是這錢拿得實在太憋屈。”

田曉堂問道:“你不拿錢,治汙攻關就會半途而廢,娜美寧靠什麼來救活?”

姚開新大聲反駁道:“是不是拿了200萬,治汙的辦法就一定能研究出來?要是範教授敢打這個保票,別說200萬,就是2000萬,我也不會說二話,立馬掏錢。”

淡漢同撇撇嘴,挖苦道:“你隻想撿便宜,卻不願擔半點風險,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姚總你說句實話吧,不依靠範教授,你有什麼別的打算?”

姚開新說:“我上次已跟田縣長說過,想改變娜美寧的產品結構,變原材料初加工為半成品精加工。考慮這麼久,我已拿定主意了。”

一直未做聲的黃鶯這時狠狠地瞪了姚開新一眼,說:“轉產的損失太大了,那是下下策。我覺得,還是應該支持範教授做完研究。隻要攻關成功了,娜美寧就得救了。萬一不成功,再退而求其次,改變產品結構也不遲。”

姚開新一臉惱怒道:“你懂什麼呀?我做了多年化工企業,還不知道其中水深水淺?我已認定,範老頭兒不可能研究出什麼名堂來。他賴著不走,是覺得咱們的錢好騙,想再誑幾個錢花花!”

黃鶯霍地站了起來,指著姚開新的鼻子破口大罵道:“姚開新,你說的還是人話嗎?範教授在這裏拚著老命沒日沒夜地幹,你卻說人家是為了騙兩個錢!你的良心都喂狗吃了?”

黃鶯橫眉豎眼,氣勢洶洶,姚開新一下子被鎮住了,竟怔怔地無言以對。田曉堂暗想,黃鶯的潑辣,還真是名不虛傳。他早就注意到,姚開新的熊貓眼幾乎已消失了。看來,姚開新已很少甚至說已沒有在外麵沾花惹草打野食了。能把這位花心大佬管束成這樣,足見黃鶯手腕厲害。

田曉堂見姚開新已吃了秤砣鐵了心,沉默了半天,隻得道出了跟淡漢同商量的那個辦法。他說:“你實在不願掏錢,隻有我們來替你拿了。如果攻關最終還是沒成功,這200萬我們認了;如果攻關成功了,你姚總可得把這筆錢還給我們。也就是說,你沒有什麼風險,風險我們替你全擔了!”

姚開新一臉驚訝,十分意外。他搓著手,幹笑著說:“這樣倒是行……這樣當然好啊。”

淡漢同冷著臉說:“田縣長為了擠出200萬來支持你,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我們縣財政有多困難,姚總你這種大老板永遠也想象不到。”

姚開新眉開眼笑,連聲道:“感謝你們的支持!感謝你們的支持!”

黃鶯看不下去了,又罵了起來:“接受田縣長、淡縣長他們的錢,開新你也好意思啊!”頓了頓,又道:“這樣吧,他舍不得掏錢,我來掏!我從自己的私房錢裏拿50萬出來,用作科研經費!”

淡漢同笑道:“這樣也好。有了你這50萬,我們就隻須拿150萬了。”

黃鶯此舉令田曉堂驚歎不已。他想,姚開新的胸懷和眼界還真不如黃鶯,為人處事也沒有黃鶯大氣。黃鶯雖然隻是個女流之輩,眼下也沒什麼突出的業績,但假以時日,說不定她還能幹出點大事來。娜美寧將來被她掌控,都是很有可能的。

田曉堂對黃鶯的好感頓時陡增。臨走前,他把黃鶯叫到一邊,托付道:“你一定要照料好範教授,奉勸他不要熬夜,督促他多休息。他有什麼不適,你要帶他去醫院檢查和治療。總之,你要確保他的身體不會垮。”

黃鶯笑盈盈地表態道:“田縣長,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會悉心照料他的。要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您就拿我是問。”

這天,田曉堂坐在辦公室裏,正在潛心琢磨雲戊高速公路的事情,縣委副書記尹笑傑忽然到訪。

田曉堂請尹笑傑坐下,心裏暗暗感到納悶。

尹笑傑四處打量一番,笑道:“剛才在政府這邊參加了個小會,我就順便過來,看看田縣長。”

田曉堂滿臉是笑:“尹書記客氣了。您沒什麼事找我吧?”他覺得尹笑傑這人真是捉摸不透。上次常委、副縣長聯席會上,尹笑傑先是溜出會場,似乎在抗議庹毅對他的橫加指責,可沒過多久,尹笑傑又溜了回來,還對庹毅解釋肚子喝壞了,顯然是感到後悔了。現在,他主動登門拜訪,又有何用意呢?

尹笑傑連忙擺手:“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問問,前不久的士司機上訪,田縣長承諾一個月內破案,您到底采取了什麼措施?我很替您擔心哪!”

田曉堂微微一笑,搪塞道:“您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他當然不會說出實情。

尹笑傑怔了怔,不好再問,隻得嗬嗬笑道:“您有安排就好。”

田曉堂不免疑惑起來,尹笑傑這麼關注的士司機被害案,是真擔心他到時無法兌現承諾嗎?他略作思忖,突然想試探一下尹笑傑,便道:“我有個問題要請教一下尹書記。湯縣長目前分管交通,而新任交通局長占永軍是他的親妹夫,這也就是說,戊兆的交通是他們一家人在管著。我以前沒在縣裏工作過,也不知道這種情況違反了規定沒有?需不需要避嫌?”

尹笑傑有些發愣,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遲疑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道:“這個嘛,還真不好說啊……要說嘛,也沒什麼……沒有哪條明文規定不允許嘛……不過……畢竟還是不大好吧……避一下嫌還是有必要的……”

田曉堂瞟了尹笑傑一眼,心想這人真是滑得像泥鰍啊。看來,尹笑傑依舊二心不定,還像鍾擺一樣,在他和庹毅之間左右搖擺著。

尹笑傑離開後不久,田曉堂接到了吳顯誌老婆打來的電話。

田曉堂一開口就問:“是不是老吳有消息了?”

吳顯誌老婆說:“沒有,還是沒有任何音信。這個死鬼,怎麼不往家裏打個電話呢。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

田曉堂安慰道:“你別疑神疑鬼的。他不打來電話,很可能是他躲藏的地方相當偏僻,沒有固定電話,打手機也沒有信號,也可能是他怕公安部門監聽你這邊的電話。”

吳顯誌老婆急得不行:“那該怎麼辦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田曉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得空洞地寬慰道:“再等幾天看吧。等他承受的壓力超過了極限,我想他還是會冒著風險跟你聯係的。”

下午,柳凡福突然打電話來,說想到戊兆來看一看,田曉堂嘴上直道“歡迎”,心裏卻犯起了嘀咕。他一心想把全省農村環境整治項目爭取到戊兆來,這就需要柳凡福的大力支持,可跟柳凡福商量時,柳凡福卻支支吾吾,沒有一句痛快話。按說眼下柳凡福應該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他纏住了,怎麼反倒還會主動上門,自投羅網呢?

田曉堂和柳凡福通完話,馬上就打了蘭永年的電話,通知他做好接待柳凡福的準備。蘭永年是薑珊的後任,薑珊通過公開選拔擢升市局副局長後,蘭永年便接手做了縣局局長。田曉堂調到戊兆後,蘭永年曾過來作過一次彙報。田曉堂早就打算去縣局搞次調研,隻是一直抽不出時間。

5點鍾時,估摸著柳凡福快要到戊兆了,田曉堂便動身前往縣局。在路上,田曉堂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有一次在縣賓館吃飯,當時還是副局長,頭頂半禿的蘭永年和長著一個酒糟鼻子的呂副局長酒後打起了嘴巴仗,相互拿對方的身體缺陷取樂,還拿眾多外國領導人開涮,那情景真是有趣極了,不禁在心底悄然一笑。

到了縣局,蘭永年將他迎進接待室,一邊倒茶一邊說:“我才跟柳局長通過電話,他已進了縣城。”

田曉堂說:“好,好。”不見呂副局長,他問:“老呂呢?”

蘭永年嗬嗬笑了起來:“他呀,早就沒上班了,跟著女兒到澳大利亞享清福去囉。他女兒在那邊留學,又嫁了當地一位洋富二代。他一到那邊,那洋女婿就給他這個中國老丈人送了一輛法拉利跑車……人家養了個好女兒啊!據說,澳大利亞的老男人大多都是酒糟鼻,所以還成立了酒糟鼻協會,他去了那邊,倒也不會覺得孤單……”

蘭永年又不露聲色地把老呂嘲弄了一番,田曉堂聽了哈哈大笑,說:“你這個說法,可沒有什麼依據呀!”

就在這時,有人匆匆跑進來報告說柳局長到了,田曉堂便起身,和蘭永年一道出去迎接。

院子裏泊著一輛閃光鋥亮的奧迪,柳凡福已下了車,站在車旁伸展著腰身。田曉堂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隔老遠就伸出了右手,臉上露出誇張的笑,嘴裏直道:“柳局長好!柳局長好!”盡管他對柳凡福沒什麼好感,卻又根本不敢怠慢柳凡福。

柳凡福也伸出手來,跟田曉堂緊緊相握,笑容滿麵地說:“早就想過來看看田縣長,可就是走不開呀。今天我狠下決心,冒著挨市領導臭罵的危險,讓自主替我去參加市裏的一個會,我才好抽身到這裏來。”

田曉堂仰頭一笑,道:“柳局長客氣了。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您過來指導工作啊。”他嘴上打著哈哈,心頭卻越發納悶:柳凡福今天對他怎麼會這樣熱情,這般客氣?這實在有些反常啊。

田曉堂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讓柳凡福在前頭走,他尾隨其後。走了兩步,他忍不住回了下頭,朝那輛霸氣十足的奧迪瞥了一眼。那輛車正是數月前包雲河找省廳原廳長郎孝山撥專款采購回來的,因事先沒跟時任局長華世達商量,華世達還氣得七竅生煙。可包雲河賭氣買回來的新車,自己卻沒能享用幾天,就去了市政協,隻便宜了新任局長柳凡福。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一些人在爭權奪利時錙銖必較寸土不讓,可時過景遷,回頭再看,那時爭來爭去,爭的都不過是一場空啊。

在接待室聽完蘭永年的工作彙報,柳凡福肯定了幾句後,就主動把話題扯到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上來了。他說:“戊兆實施過‘潔淨工程’,搞農村環境整治,有很好的基礎和經驗。上次田縣長找我,想通過爭取,讓戊兆成為全省農村環境整治試點縣市。我本人呢,也是傾向於申報戊兆。隻是這次全省試點縣市隻有8個,爭取成功的難度非常大呀……我看不如這樣吧,為了提高申報的成功率,田縣長你最好親自上手,跟我一道去省廳跑一跑。你在市局工作多年,對省廳的領導很熟悉,我們兩家聯合去爭取,效果必定會好得多!”

柳凡福竟然會拉上自己去跑省廳,田曉堂驚詫不已。此時卻顧不得多想,忙答應道:“行啊,您這麼關照戊兆,我豈敢不聽您的!”

兩人約定,明天上午就去省城。

柳凡福的態度毫無征兆地陡然一變,田曉堂感覺腦子轉不過彎來。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柳凡福前後判若兩人呢?

田曉堂百思不解,在去酒店的路上,忍不住給裴自主打了電話。可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裴自主就是不接聽。

直到送走柳凡福後,裴自主才打電話過來,連聲說對不起,剛才坐在會場上,不方便接電話,而這個又臭又長的會一直拖到現在才散,所以電話也就回遲了。

聽田曉堂講了柳凡福陡然轉變態度的情況,裴自主嗬嗬直笑。田曉堂佯怒道:“你笑什麼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自主說:“柳局長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呀。他下了決心要爭取一個試點縣市的指標回來,一旦成功就是他上任後的一大政績,這樣的機會他哪會輕易放過?但是不是就把試點縣市定為戊兆,他一直猶豫不定。兩天前,他和王賢榮興衝衝地去了省城。王賢榮領著他,先找到了丁若愚。不想在丁若愚那兒就碰了壁,丁若愚說這事希望十分渺茫,建議他們不用去找廳長尤思蜀了。柳局長不甘心,還是硬著頭皮去見了尤廳長。結果沒出丁若愚所料,尤廳長不等柳局長說完,就一口回絕了。柳局長這才曉得,要想拿到這個項目,難度非同一般。後來,他大概是聽了王賢榮的介紹和慫恿,知道您與省廳尤廳長還有些交情,便打起了您的主意,這才回過頭來找您……”

田曉堂一下子全明白了,心想柳凡福倒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笑道:“幸虧柳局長跟尤廳長不熟,不然他直接找尤廳長爭取到了項目,多半不會放到戊兆來……讓我出麵去找尤廳長,也不一定就能扭轉乾坤啊。其實,我早就去省廳找過尤廳長,隻是他當時出差去了,沒能見上麵。”

裴自主說:“原來您早就動了手呀。我看您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尤廳長才為雲赭提前撥付了科技大樓項目的錢,現在又去找他爭取這個剛對柳局長一口回絕了的大項目,他能答應您嗎?我看您還得充分估計困難,認真作好準備。”

裴自主的話提醒了田曉堂。他想,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何況這是一場沒有把握和勝算的大仗呢!思索一番後,他打電話叫來了王岩東。

王岩東聽他說明天去省城跑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並且需要作好相關準備時,馬上心領神會,直接問道:“您看帶多少錢合適?”

田曉堂含糊道:“帶個幾萬塊錢吧。”

王岩東又問:“到時是送現金,還是送銀行卡?或者,換成什麼不顯山不露水的禮品?”他顯然深諳此道。

田曉堂微微一笑道:“送錢送卡,太赤裸裸了吧?我看還是去挑個什麼禮品吧。現在不是有‘雅賄’一說麼,哪怕是行賄這等俗事,也得講究個‘雅’字啊。”

王岩東嗬嗬笑了起來,說:“好,好。我想問問您,尤廳長是什麼屬相?”

田曉堂想了一下說:“他屬牛。”他記得幾年前,龍澤光委托尤思蜀將兩大本煙標冊還給包雲河時,尤思蜀還順手牽羊,將煙標冊中最珍貴、最值錢的幾套珍稀煙標擄走了。這件事發生後,他才發現尤思蜀不僅很貪財,而且為人有些下作。所以,他相信眼下送禮給尤思蜀,哪怕是送上磚頭厚的整匝鈔票,尤思蜀也會在半推半就中笑納。不過,為了穩妥起見,他覺得還是行“雅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