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未開打,山越人已沒了死戰的決心。
隻有太史慈不惜一戰——隻為榮譽而戰。
太史慈仍是驍勇善戰的硬漢,不過雞蛋碰石頭的嚐試絕對產生不了奇跡。他的下場與祖郎如出一轍,他被眾多兵士掀倒在地,五花大綁地帶到孫策麵前。
太史慈對孫策並不陌生,因為他們之間曾有過一次搏鬥。那次搏鬥,孫策本可以以多打少,把單挑變成群毆,但他卻冒著巨大的風險接受了太史慈單槍匹馬的挑戰——從這點來說,太史慈打心眼裏對孫策有一種敬重,他覺得對方是真正的英雄,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同樣,在孫策看來,太史慈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當初兩人狹路相逢,太史慈身邊隻有一個小嘍囉,孫策身邊有十三名騎將。稍有頭腦的人早就見勢不妙而逃之夭夭了,但太史慈卻策馬殺向孫策,這種藐視一切敵人的勇氣,試問天下幾人能有?那次邂逅之後,孫策曾幾度慨歎,太史慈這樣無畏的勇士,本應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可他卻去追隨平庸的劉繇,真是明珠暗投。
孫策連祖郎都不殺,當然不會殺太史慈。
太史慈是英雄,是國士。
英雄與凡夫的區別,不在於他們有金剛不壞之身,而在於他們有凜然不可犯的尊嚴,在於他們視名譽高於生命的品質。孫策降伏祖郎,可以居高臨下地施舍他的仁慈。但是,若要降伏英雄,他必須收斂其王者的霸氣,以謙恭之姿去贏得對方的心。
和祖郎相比,太史慈受到的待遇要優厚許多。當他被押至帳中時,孫策一個箭步走上前,親自給英雄鬆綁,接著,他又拉起太史慈的手,親切地說:“還記得你我在神亭遭遇時的情景嗎?咱們是不打不相識,我一直在想,若是當時你生擒了我,會怎樣對我呢?”
這一問實在高明。
這話的言外之意是:你太史慈今天成為階下之囚,非戰之罪,隻是運氣欠佳罷了。當年神亭相鬥,沒有分出高下,戰成平手,孫策卻故意說太史慈有機會生擒自己,這是給他保住武士的麵子與尊嚴。
倘若情形倒轉,換作太史慈生擒孫策,他會怎麼做呢?這不是好回答的問題,但太史慈的回答也十分巧妙:“這個可不好說。”若說自己會殺孫策,未免顯得氣量狹小;若說自己不會殺孫策,在此情形下,未免有作秀之嫌。
孫策聽罷哈哈大笑,笑得爽朗、開懷。這是在朋友麵前才會表現出來的善意的笑。在他心裏,太史慈從來不是敵人,而是朋友,一位可以痛飲、可以暢笑的朋友。相逢一笑泯恩仇,這一笑,把舊日的恩怨抹平了。
孫策仍拉著太史慈的手未放,誠懇地說:“你我二人攜手,天下還有什麼事做不成的呢?我早知你忠義無雙,可謂是天下智士,隻是可惜呀,你跟錯了人,終究不能得誌。我是你的知己,在我這裏你必定可以一展宏圖。”
“知己”二字令太史慈怦然心動。
歸順孫策,會不會違背太史慈的忠義之道呢?不會!太史慈並非劉繇的真正部下,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幫助劉繇,可劉繇並沒有重用他——從這點看,劉繇實在算不上太史慈的知己,甚至有些不夠朋友。孫策勇武的個性與海納百川的胸襟,早令太史慈有佩服之心,如今孫策又對他推心置腹,以知己相稱,此等情義,天地可鑒。
“士為知己者死”乃是武士曆來恪守的古道,太史慈是“士”,孫策是“知己者”。一個人可以有很多朋友,但知己者隻能是二三人。太史慈與孫策從一開始就是針鋒相對的敵人,甚至真刀真槍地拚殺過一回,但敵人可能比朋友更“知己”。不論是孔融或劉繇,都不是太史慈的“知己”,因為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武士,不是武士,又如何能真正理解一名武士的抱負與理想呢?
從這一天起,太史慈歸順孫策,不是因為孫策的不殺之恩——不殺的確是一種恩,但這種恩不足以讓真正的武士心悅誠服。太史慈報的恩是知遇之恩。孫策是天下最理解他的人,理解他的忠節義氣,理解他的人生信念與價值觀。太史慈遇明主,孫策收國士,這是人生的喜劇,也是曆史的喜劇。
孫策西進,如風卷殘雲。
龜縮在豫章郡的揚州牧劉繇日暮途窮,憂懼交加,終於一病不起。他是漢末名士,可惜生不逢時,坐以論道是其長,舞刀弄槍是其短,他先是受製於袁術,後又蒙羞於孫策。這個州牧當得太窩囊,終究要被曆史無情地淘汰出局。
劉繇死了。
他留下一個爛攤子,一萬多人馬要何去何從呢?
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豫章太守華歆身上。
華歆也是名士,聲望之隆不在劉繇、王朗之下。與劉繇、王朗一樣,學問家華歆也不是帶兵打仗的料。但他是個好官,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出來主持大局,接管劉繇留下的一萬人馬。
華歆拒絕了。在他看來,此時接管這支武裝,不免被人認為是落井下石、趁機奪權的野心家。他是道德家,不是野心家,寧可守住清名,也不願遭人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