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劉繇的部將們非要擁立華歆為新的首領。倘若聽聽幾個同時代人對華歆的評價,我們便不難理解將士們的執著。陳登稱華歆“淵清玉潔,有禮有法”;曹植稱他“清素寡欲,聰敏特達”;《三國誌》的作者陳壽評判他“清純德素”。亂世之中,他仍是清官,一個難得的清官,投奔清官總是沒錯的。
這年頭,有兵就是草頭王。華歆不想當草頭王,他堅持拒絕當一萬將士的首領。隻是他不想要,自然有人想要。一萬多人的武裝不是小數目,無論哪個軍閥都想吞為己用,孫策也不例外。
要招撫收編劉繇舊部,隻有一個人能做得到。
這個人就是太史慈。
太史慈與劉繇是同鄉,又是朋友,為人重義輕利,聲名在外,自然是前去招撫其部的最佳人選。隻是劉繇剛死,就讓太史慈去收編其部,是否有落井下石之嫌呢?
孫策請太史慈喝酒,喝酒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解釋他與劉繇交惡的原因。他說:“當初我與劉州牧交惡,是因為我為袁術效力。我父親去世後,留下數千精兵,由袁術托管。我發誓要繼承父親的遺誌,為了索回父親舊部,不得不向袁術屈意低頭。後來袁術不守臣節,妄自稱帝,我多次上書勸諫,未被采納。大丈夫立身處世,道義為先,因此最後我與袁術分道揚鑣。這就是我投奔袁術以及與其絕交的全過程,可惜劉州牧現在過世了,我無法給他解釋。”
孫策說這些,是要告訴太史慈,劉繇不是自己的敵人。當年與劉繇的戰爭,自己是作為袁術部下參戰,並非與劉繇有什麼恩怨。劉繇是太史慈的朋友,也是他敬重的名士,孫策要太史慈前去收編劉繇的舊部,就必須打消他內心的顧慮。
孫策又說:“如今,劉州牧的兒子還在豫章,你去走一趟,看望他一下,並把我的意思告訴其部眾:他們若願意,就跟你一起回來;若不願意,加以安撫,遣散回家。另外,你也順便觀察一下華歆這個人治理政務的能力怎麼樣。需要帶多少兵馬前去,你可以自做決定。”
作為上司,孫策原本隻需下達命令即可,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不是把太史慈當作下屬,而是當作知己、朋友。
一向重情重義的太史慈不能不感動,他動容道:“我曾多次冒犯將軍,犯下不赦之罪。將軍氣量寬廣,有齊桓公、晉文公的胸懷,我當盡死以報將軍恩德。如今雙方沒有交戰,不宜帶太多的人去,隻要數十人就夠了。”
齊桓公、晉文公一直是明主的典範。管仲曾一箭射中齊桓公,後來被任命為齊相;勃鞮(dī)曾幾度追殺晉文公,後來也被赦免。孫策之氣量,比起齊桓公、晉文公著實毫無遜色,遇到此等英明領袖,太史慈豈能不盡死效忠呢?
太史慈打點行裝去了。
問題是,讓一個剛剛歸降的人去招降,他要跑了怎麼辦?
趁太史慈不在,孫策的那幫部將們你一言我一語說開了:“讓太史慈去招撫,保不準他一路向北,不回來了。”
“不會的,”孫策斬釘截鐵地答道,“他要是跑了,能投奔誰去?”
孫策太了解太史慈了。太史慈說盡死以報恩,就一定會做到,他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絕不會出爾反爾。因為他是一位士,士的承諾比黃金還要貴重,比生命還要重。
孫策送太史慈出城,臨別時依依不舍,握緊他的手問道:“幾時能回來?”
“不超過六十天。”太史慈的回答很簡短。
幾十匹駿馬呼嘯而去。望著太史慈遠去的背影,眾將議論紛紛,說的不外乎就是派此人去絕對是失策之舉。這些話不是對孫策說的,卻故意讓他聽見。
“各位莫再議論了,”孫策對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這件事,我考慮得很仔細了。太史慈勇猛過人,膽識非凡,他以道義為先,一諾千金,一旦將人視為知己,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太史慈絕非反複之人,你們不必擔憂。”
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孫策能如此深刻地了解太史慈,無愧為他的知己。
事實將打消眾人的疑團。
不到六十天的工夫,太史慈就回來了。
他去時隻帶了數十騎,回來時卻帶來了整整一支軍隊!
這就是信任的回報,這就是慷慨施恩的回報。
這也證明了孫策能崛起為江東之王,絕不是僅憑父親遺留下的那點資本。他多謀善斷,慷慨大度,用人不疑,乃是一位真正具備王者氣質的英雄人物。
太史慈不但帶回一支軍隊,也帶回一份珍貴的軍情諜報,這份諜報便是對華歆的全麵評斷:“華歆品德高尚,但胸無韜略,隻能勉強自保罷了。丹陽人僮芝割據廬陵,鄱陽被豪強勢力占據,他們都拒絕接受華歆的命令,華歆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幹瞪眼。”
聽到這裏,孫策不由得拊掌大笑:看來華歆的豫章郡,遲早也要成為自己的盤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