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外敵壓迫相比,袁氏集團內部的危機更大。袁尚以三路大軍進擊河東郡,慘敗而還,袁譚卻在暗地裏冷笑:就憑你小子那點能耐,首領這個位置還能坐多久?
袁氏集團的內訌給了曹操更多的機會。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春,曹操再攻黎陽——自東漢光武帝開國始,黎陽便是北方的一座重要兵營。
袁譚與袁尚在城下與曹軍決戰,抵擋不住,敗下陣來,他們放棄黎陽,退守大本營鄴城。曹操乘勝追擊,直追到鄴城郊外,把剛剛成熟的麥子全部割走。
曹軍的絕大多數將領都認為應一鼓作氣,攻下鄴城。一向特立獨行的郭嘉則另有想法,他分析說:“袁紹生前沒有立繼承人,袁尚雖然接班,但袁譚心有不服,兩人勢力相當,各有一批黨羽。倘若我們攻得太急,兄弟二人就會聯合起來;若給他們有喘息之機,二人就會爭權奪利。依我看,不如先南下進攻荊州,等到他們兄弟相殘時,我們再出兵,定可一舉平定。”
郭嘉眼光獨到,一眼就能洞穿人性的弱點。曹操十分欣賞這樣的人,因為他自己也深諳此道,在他看來,充分利用敵人的弱點,同時隱藏自己的弱點,才是製勝之道。
曹操依郭嘉之計,留下部將賈信駐守黎陽大營,自己率大部隊返回許都。
郭嘉的判斷堪稱精準。曹軍前腳剛剛離開,袁氏內部就內訌了。
袁譚丟失黎陽後,認為戰敗的原因在於自己部隊的武器不夠精良。言下之意,是責備袁尚有意壓製他。袁譚見曹操大軍撤退,感到此時正是收複黎陽的大好時機,便對袁尚說:“曹軍作戰既久,人心思歸,趁他們還沒全部渡過黃河,趕緊出兵掩襲,定能將其擊潰。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當信任不再時,所有的話在袁尚聽來都是別有企圖:你袁譚的目的,無非想借機得到更多的軍隊與武器罷了,我偏偏不上當,不給。
兄弟倆的裂痕急劇擴大。此時投靠袁譚的郭圖、辛評出來煽風點火:“您之所以失去繼承權,是因為先公(指袁紹)把您過繼給了哥哥,而這就是審配那小子出的主意。”郭圖與辛評兩人向來與審配不合,正好落井下石,唆使袁譚進攻袁尚、審配。
袁譚正在氣頭上,聽郭、辛兩人這麼一說,更是怒不可遏。在他看來,自己身為長子,失去繼承權,不得不屈居弟弟之下,已是奇恥大辱,現在袁尚、審配還處處提防他、算計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權力超越親情。兄弟兩人終於拔刀相向。袁譚大舉發兵,進攻袁尚。袁尚不甘示弱,奮起還擊,雙方在鄴城城門外大戰一場。鄴城是袁尚的大本營,袁尚占有天時地利,而袁譚剛在黎陽吃了敗仗,士氣凋零,一戰下來,傷亡慘重,隻得放棄攻城,退守南皮。
戰爭一起,和解的機會就永遠失去了。
這裏我們不得不感慨曆史的吊詭。假若當年袁紹與袁術兄弟和睦,曹操絕無一手遮天的機會;假若袁譚與袁尚能齊心協力,三國演義或許會變成四國演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寫下這句名詩之前,類似的故事已發生得太多太多了。
袁譚雖然戰敗,但他仍有翻盤的機會。
他經營青州多年,有雄厚的政治資本。青州別駕王修率領一支軍隊趕來救駕。得到這支生力軍後,袁譚又得意忘形了,揚言一定要把袁尚這毛頭小子打趴下。
王修愁容滿麵:都什麼時候了,還熱衷於內鬥,難道敵人還不夠強嗎?他耐心地勸說道:“曹操是您的敵人,兄弟是您的臂膀。假若您要跟敵人決鬥,卻先砍斷自己臂膀,卻嚷嚷說我一定會贏,這可能嗎?再說了,若是連親兄弟也不信任,天下還有誰可以信任?有一些小人,為了撈取私利,離間你們兄弟關係,您可千萬別聽別信。最好殺掉離間進讒的小人,與兄弟和睦相處,這樣才能號令四方,橫行天下。”
這裏說的小人,就是指郭圖、辛評等人,他們並非真心為袁氏集團利益著想,隻是打著自家小算盤,盤計著擠掉審配,撈取更大的權勢。
人很奇怪,越親近的人,一旦反目成仇,往往仇恨更深、更難化解。
袁譚一意孤行,把王修的話當耳邊風。
然而,形勢很快急轉直下了。
畢竟袁尚是袁氏集團唯一的首領,這種政治上的優勢是袁譚所不具備的。袁尚以大首領的名義,通告四州(冀州、青州、並州、幽州):袁譚以下犯上,實為大逆,號召其部將反正。袁譚部將劉詢率先起兵,宣布效忠袁尚。緊接著,青州各城紛紛響應,脫離袁譚。
一時間,袁譚在政治上已陷入完全孤立的局麵。他不由得仰天歎道:“整個青州都背叛我了,難道我真的刻薄寡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