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中有諸葛亮“六出祁山”的說法,據後世史學家考證,其實他真正出祁山隻有兩次。確切地說,“六出祁山”指的是諸葛亮生前與魏國的六次戰爭,其中包括五次北伐以及一次防禦。在諸葛亮人生的最後幾年,北伐是其事業的重心,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但是幾乎每次都隻是雷聲大、雨點小,對魏國造成的損失微乎其微,反而令自己陷入連年苦戰的尷尬之中。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呢?
我們且從諸葛亮第一次北伐說起。
孟達突然敗亡,令蜀國的北伐失去一支策應力量,不過,諸葛亮仍然對前景持樂觀態度。曾有一道對聯這樣寫道:“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謹慎確實是諸葛亮立身處世的一大原則,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弱點。在政治上實施謹慎的原則,有助於避免失誤;而在軍事上過於謹慎,卻不一定是好事。
關於北伐要從哪裏下手,蜀國當時主要考慮了三個方向:
第一,穿過斜穀道,進攻郿縣。斜穀道又稱為褒斜道,這裏有兩條河流,一條叫褒水,一條叫斜水。褒水向南流,斜水向北流,利用這兩條河流的穀地開通出的一條南北向的道路,便是斜穀道。這是漢中通往關中的重要通道,也是敵人防守的重點地區。但這條路須穿越秦嶺,不太好走,正所謂“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巍巍秦嶺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保護著關中。
第二,西出祁山,進攻隴右。所謂“六出祁山”,指的就是這一條路。這條路比斜穀道好走,東漢開國皇帝劉秀有“得隴望蜀”的說法,從隴右進入川蜀,阻礙是比較小的,同樣,從川蜀進入隴右,風險也是最小的。不過,祁山路線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不能直接進攻魏國的心髒地帶,隻攻其偏遠的隴右地區,隔靴搔癢,點不到敵人的死穴。
第三條路,走子午穀進攻長安。子午穀是關中通往漢中的一條路,全長六百六十裏,沿途山高穀深,最是難行。這條通道距離長安最近,隻需要十天便可兵臨城下。長安曾是西漢首都,東漢末年董卓又挾製獻帝遷都於此,它是全國的政治中心之一,攻下長安,便可控製關中,同時切斷洛陽與隴西的聯係。從戰略角度考慮,走子午穀攻取長安,對曹魏帝國的打擊是最大的。
在北伐之前的軍事會議上,丞相司馬魏延首先提出由子午穀直插長安的作戰計劃。既然子午穀凶險難行,魏延為什麼會提這麼一個冒險的軍事計劃呢?
行軍作戰,除了要考慮地形、補給等因素外,還有一個因素十分重要:敵人將領的素質。鎮守長安的魏軍統帥是誰呢?他是原征西將軍夏侯淵的兒子夏侯楙(mào)。
比起父親,夏侯楙就是個花花太歲,根本不懂得什麼兵法。這麼個平庸的人居然掛了一個“安西將軍”的頭銜,都督關中軍事,坐鎮長安。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夏侯楙靠的是裙帶關係,他娶了曹操的女兒清河公主,曹丕從小就跟他玩得很好。曹丕登基後,沒忘掉老朋友,讓他到關中當土霸王。
魏延提出的作戰方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向諸葛亮建議說:“夏侯楙是魏國皇帝的女婿,這個人既沒有膽略,也沒有智謀。請撥給我精兵五千,攜帶相應的口糧,我從褒中出發,沿著秦嶺向東挺進,抵達子午穀後折向北方,不用十天的工夫,便可抵達長安城。夏侯楙聽聞我師殺到,肯定嚇得落荒而逃。到時長安城內隻剩下督軍禦史與京兆太守,不足為慮。至於軍糧問題,一部分可取自敵人的糧倉,一部分取自百姓逃離後剩下的餘糧,這些應該足夠補給。魏國要集結一支軍隊救援關中,至少要二十幾天的時間。在這期間,丞相親自率兵出斜穀道接應,如此一來,鹹陽以西可一舉平定。”
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戰略構想。
魏延把敵我雙方的情況都考慮到了。子午穀難以通行,部隊數量肯定不能多帶,魏延提出帶五千人,這個人數是不多的。五千人能順利穿越子午穀嗎?敵人會事先埋下伏兵嗎?這就得分析敵方將領。夏侯楙無勇無謀,根本不知道怎麼打仗,他絕不會有任何防備的。至於最重要的補給問題,魏延也毫不含糊地指出,完全可以就地解決。
這裏我們簡單說一下魏延是個怎樣的人。
作為蜀軍中的一名重要將領,魏延在益州之戰中嶄露頭角,得到劉備的青睞與重用。劉備奪取漢中後,自立為漢中王,那麼,誰來鎮守漢中呢?當時大家都認為,這麼重要的職位,非張飛莫屬。關羽在荊州,張飛在漢中,這就是劉備的一雙翅膀啊。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劉備沒有用張飛,而是讓魏延擔任漢中太守,封他為鎮遠將軍。這個決定,令全軍上下為之震驚,魏延的地位竟然直逼關羽、張飛,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劉備當著群臣的麵問魏延:“今天委予你重任,你有什麼話要說嗎?”魏延擲地有聲地答道:“如果曹操舉天下之兵前來,我為大王拒之;如果曹操派偏將率十萬之師前來,我為大王吞之。”如果曹操親自前來,我能頂住他;如果是偏將來,我就滅了他——這句豪言壯語一出,所有人都暗暗佩服其勇氣。
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魏延這個人是有本事的,他的才幹是得到劉備認可的。
然而,這麼一個出色的軍事計劃,卻被諸葛亮輕易地否決了。
諸葛亮否決的理由隻有區區幾個字:過於冒險。
在此之前,諸葛亮已製定出自己的戰略計劃:在斜穀道發動佯攻,吸引敵人主力,我師主力則繞道祁山,出其不意地偷襲隴右。他對這個計劃很是自得,因為出祁山的道路最為通暢,進可攻,退可守,補給也相對容易,所冒的風險是比較小的。
這就是諸葛亮的謹慎原則。
不過,後來發生的事表明,這個計劃並不高明,因為它沒打在敵方的要害上。
當時的天下格局相當清晰,魏強而蜀弱,蜀國以弱擊強,對自身的損耗本來就特別大,要打就得打閃擊戰,絕對不能打持久戰。一戰置敵於死地,這才是弱者該做的。就好像人與大毒蛇搏殺,你的鋤頭得打在它的七寸之上,才能打得死;如果一心想打蛇尾,就算打中了,蛇一轉過來,血盆大口一張,你準被吃掉。諸葛亮沒把鋤頭砸向蛇頭,而是砸向蛇尾,這是沒多大用的。
關中與隴西合稱關隴,從軍事地理學的角度看,關隴的重心在關中,而不在隴西。為什麼呢?因為打掉關中,隴西就成了孤立之地,與魏中央失去聯係,不戰而自潰。關中是戰國時代秦國的老巢,有崤山、函穀關為屏障,秦國崛起後,東方諸侯幾次聯合伐秦,始終未能突破崤、函防線。隻要奪取關中,諸葛亮就有雄厚的資本與曹魏帝國叫板了,這難道不令人振奮嗎?諸葛亮為什麼要否決魏延的計劃呢?
我們可以算算兵出子午穀的風險有多大:就算魏延的計劃全部泡湯,全軍覆沒,諸葛亮的全部損失,也隻是五千人與一名大將,這是最壞的結果。即便如此,仍在可承受的範圍內,甚至可以說不會傷及蜀軍主力。衡量可能的收獲與可能的損失,不難看出,這是一次值得嚐試的冒險。諸葛亮為什麼不試試呢?
諸葛亮在曆朝曆代都受到很高的評價,《三國演義》更是把他吹捧得上天入地,推到神的地位——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神機妙算。但羅貫中卻不能解釋一個事實:為什麼諸葛亮一次次的北伐都勞師無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