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明君老去,貪腐急速蔓延(1 / 2)

到了乾隆晚年,大清政局已經滄海桑田,氣象不複當年。

讓我們先看一下當時經常出入中國的朝鮮使臣的見聞。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到中國進貢的朝鮮使臣回國後這樣向他們的國王描繪大清朝:“(清帝國)大抵為官長者,廉恥都喪,貨利是趨,知縣厚饋知府,知府善事權要,上下相蒙,曲加庇護。”及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他們的評價更是發展為“貨賂公行,庶官皆有定價”。[1]

相較於朝鮮人對中國的了解僅止於皮相,中國官員表達得更為激切。乾隆崩逝後,翰林院編修洪亮吉所言最為痛烈:“十餘年來,督、撫、藩、臬之貪欺害政,比比皆是。”[2]以布衣言事的章學誠批評更十分犀利:“自乾隆四十五年以來,……上下相蒙,惟事婪贓瀆貨,始如蠶食,漸至鯨吞,……貪墨大吏,胸臆習為寬侈,視萬金呈納,不過同於壺簞饋問,屬吏迎合,非倍往日之搜羅剔括,不能博其一歡,官場如此,日甚一日。”[3]就是說,從乾隆四十五年起,官場就漸漸爛掉了,你給那些大員送上一萬兩白銀,他們就如同收了一籃水果那樣不當回事。洪亮吉描述乾隆晚年腐敗的普遍程度時說,當時官員中潔身自愛者與貪汙者之比,是一比九或者二比八。而這十分之一二的自愛之人,在官場中混得並不好,“即有稍知自愛及實能為民計者,十不能一二也,此一二人者又常被七八人者笑以為迂,以為拙,以為不善自為謀,而大吏之視一二人者,亦覺其不合時宜,不中程度,不幸而有公過,則去之亦惟慮不速,是一二人之勢不至歸於七八人之所為不止。”[4]這些人在官場上被排擠、被嘲笑,最後要麼被逐出官場,要麼同化於貪腐風氣當中。

從這些描述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基本爛到了底的官僚體係。

那麼,何以在短短十多年裏,乾隆朝的政治局麵出現了如此翻天覆地之變化?

首要原因是乾隆皇帝老了,懈怠了。

早年的乾隆是一個非常勤政的皇帝。生活起居,都如鍾表般有規律。清代史學家趙翼以他的親身感受記下了乾隆皇帝的勤政情形:皇帝每天早上都在卯刻(六點鍾)出宮。……從寢宮出來,每過一道門,就放一聲爆竹。我們在直舍值日,聽到爆竹從遠到近,就知道聖駕到了乾清宮了。冬天的這個時候,蠟燭還要再燒一寸多,天才大亮。我們十多個人值班,五六天輪一個早班,已經覺得很累了。誰知道皇帝天天如此。這還是平時。當西陲用兵之時,如果有軍報到了,雖然是夜半時分也必然親自覽閱,然後召集軍機大臣到麵前指示機宜,動輒千百餘言。我那時負責撰擬文件,從起草到作成楷書進呈,有時需要一兩個小時,皇上仍然披著衣服在等。[5]

一個朝鮮人也記下了乾隆固定模式般的起居:卯時而起,進早膳,然後看文件,召見公卿大臣們討論如何處理,一直到中午。晚膳後還要繼續處理沒看完的公文,或者讀書、寫字、作詩,一直到睡覺時分。[6]

曆代皇帝臨朝,都是大臣們齊集之後,皇帝大駕才姍姍而來。可是在乾隆朝,卻屢屢出現皇帝枯坐宮中,苦等大臣不到的情景。其原因不是乾隆朝的大臣們特別傲慢或者懶惰,而是因為皇帝起得太早了。每天微露曙光之際,皇帝就已經穿戴整齊,做好準備,靜坐宮中。經常是太監們出去看了好幾次,大臣們才“始雲齊集”。乾隆皇帝經常等得不耐煩,隻好“流連經史,坐以俟之”,東翻西找,看書來打發時間。以至於皇帝經常發火,降旨訓斥群臣:“凡朕禦門聽政,辨色而起,每遣人詢問諸臣曾齊集否,數次之後,始雲齊集,即今日亦複如是。諸臣於禦門奏事,尚且遲遲後期,則每日入署辦事,更可想見。”(《清高宗實錄》卷一〇六)“近見各部奏事,率過辰而至巳,朕昧爽而興,惟流連經史,坐以俟之而已。此豈君臣交儆、勤於為治之義耶?”(《清高宗實錄》卷一二七)

有一次,乾隆天剛亮就起來批閱奏章。批閱完畢之後,忽然想起幾天前曾叫部院大臣們推薦督撫人選,於是派太監通知大臣們前來彙報推薦情況。這時已是辰巳時刻(早上八九點鍾),皇帝在宮中等了好久,大臣們一個未到。六部在紫禁城外,各部尚書遲遲不到還有借口,而內閣大學士們就在紫禁城內辦公,怎麼來得這麼慢?一問太監,原來幾位大學士查郎阿、陳世倌、史貽直這個時辰還沒上班呢!乾隆大為光火,降旨說:“可見向來所奏每日入署辦事,粉飾之虛辭耳!爾等身為大臣,當以早朝勤政進規於朕,方無忝責難於君之道。而先自偷安,有是理乎?”(《清高宗實錄》卷二五九)大臣們隻能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然而,中年之後,乾隆的身體就不可避免地出現種種老化的征兆。在乾隆六十年的一首詩裏,皇帝自注道,從乾隆二十年(1755年),也就是四十五歲以後,他的左耳聽力就有所下降;乾隆四十年(1775年),六十五歲以後,左眼視力也明顯下降:“左耳重聽者四十年,左目欠明者亦二十年,有合今之俗人所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者,作《戲語》。”[7]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年及古稀之後,他身體衰退之象就更加明顯,特別是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之後,又增了失眠之症:“寅初已懶睡,寅正無不醒。”[8]“年高少寐,每當醜寅之際,即垂衣待旦,是以為常。”[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