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乾隆的精力漸漸衰退。年輕時期,乾隆的大腦如同鏡子一樣清晰。舉凡一政,乾隆能從頭腦中的“二十四史”、皇祖皇考遺訓,直到大臣的奏議裏勾籍出全部資料,他的大腦如同強力機器,把這些龐雜的資料加以迅速整合、對比、加工、提煉,在第一時間得出準確而高明的結論。到了晚年,這麵鏡子已經霧蒙蒙一片,照什麼東西隻能顯出個似是而非的輪廓。精神之光,原來可以燭照上下古今,縱橫萬裏,如今隻能記得三五天之內的奏折和一些特別重大的事件,大腦如同一台用得太久的機器,所有的零部件都已經過度磨損,相互隻能勉強咬合,加工的精度大大下降。年輕之時,如果軍務緊急,他從早上五點鍾起床,一直到晚上十二點鍾看剛剛送到的情報,從不疲倦。而晚年,隻有早上一兩個小時頭腦可稱清楚,能夠處理複雜的政事,過了這段時間,頭腦就已經進入半睡半醒狀態,不論怎麼以意誌去強催強喚,都調動不起精神。
因此麵對如小山一樣的奏折,乾隆皇帝越來越感覺不堪重負。他開始一再強調地方官員彙報情況時,要語言簡明,並時以奏事瑣細“徒滋煩擾”而對有關官員嚴行申斥,這在乾隆中前期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隨著生理的老化,皇帝的心理和性格也發生了明顯變化。人在壯歲之時,往往雄心萬丈,通常以主動進取之態麵對世界。進入老年之後,力不從心之感日甚一日,遂常以防禦心態應對外物,求穩怕亂,易變得被動、隨和。
早年峻烈無情的乾隆皇帝,晚年心態變得越來越寬和。他不再像早年那樣疾惡如仇、除惡務盡。相反,他樂於施恩,樂於原諒別人,樂於聽到別人的感恩頌揚之聲。乾隆中前期,他對臣下的獎賞比較謹慎。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提督常青因為士兵擊賊有功,各賞銀牌一麵,這樣的小事,居然受到了乾隆的訓斥。乾隆認為此獎過當,“可恨之極”。然而到了晚年,他卻經常進行無原則的濫賞,即所謂“賞宜從厚,從不肯使勤勞者稍有屈抑也”(《清高宗實錄》卷一四八一)。嘉慶後來說:“近年皇考聖壽日高,諸事多從寬厚,凡軍營奏報,小有勝仗,即優加賞賜;其或貽誤軍務,亦不過革翎申飭,一有微勞,旋經賞複。雖屢次飭催,奉有革職治罪嚴旨,亦未懲辦一人。”(《清仁宗實錄》卷三七)
老年乾隆處理政務力圖簡明,但求清靜。避免“煩擾”,減少麻煩,成為他處理政務的一大原則,這在壯年時代的乾隆是不可想象的。對於晚年出現的一些貪汙官員,乾隆經常拖著不懲,或者以“不為已甚”為詞,加以寬縱。如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五月,內外文武大臣中竟有多人連續被革職、革任十餘次而後卻仍然留任原職者。
朝鮮使臣描述晚年乾隆政風的變化時說:“皇帝近年頗倦為政,多涉於柔巽,處事每患於優遊,恩或多濫,罰必從輕;恩濫故啟幸進之門,罰輕故成冒犯之習。文武恬嬉,法綱解弛,有識者頗以為憂。”[10]
[1]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十一冊),中華書局,1980,第4810、4891頁。
[2]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
[3]章學誠:《章學誠遺書》卷二九《外集二·上執政論時務書》,文物出版社,1985,第328頁。
[4]洪亮吉:《卷施閣文甲集》卷一《守令篇》,轉引自張國驥:《清嘉慶道光時期政治危機研究》,嶽麓書社,2011,第79頁。
[5]見趙翼、姚元之:《簷曝雜記·竹葉亭雜記》,《簷曝雜記·卷一·聖躬勤政》,李解民校點,中華書局,1997,第6—7頁。
[6]見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十一冊),中華書局,1980,第4892頁。
[7]《戲語》,見《清高宗禦製詩》。
[8]《少寐》,見《清高宗禦製詩》。
[9]《欽定大清會典》卷二九九。
[10]吳晗輯:《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十一冊),中華書局,1980,第48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