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王朝的興衰,往往起於皇帝的一念。董仲舒認為,天下之治亂,唯係於皇帝之一心:“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漢書·董仲舒傳》)反過來說,皇帝心不正,則天下必然大亂。也就是說,在古代專製政治中,朝政的清明與昏怠,官僚機器的振作與衰敗,完全視皇帝一個人的精神力量強弱而定。
這一點,西方人也深有體會。雖然沒來過中國,黑格爾對中國式專製政治卻有著徹骨的理解。他認為,在中國,皇帝應該是整個帝國“那個不斷行動、永遠警醒和自然活潑的‘靈魂’。假如皇帝的個性竟不是上述的那一流——就是,徹底地道德的、辛勤的、既不失掉他的威儀而又充滿了精力的——那末,一切都將廢弛,政府全部解體,變成麻木不仁的狀態”。[1]
黑格爾的這段話幾乎是對乾隆晚年政局一字不差的描述。專製政治中,皇帝是整個國家的神經中樞,官僚體係是皇權的延伸,官僚體係的精神狀態就是皇帝一個人精神狀態的放大。不但是人亡政息,同一個統治者的心境變化,也可以使國家麵貌發生根本變化。皇帝的勤奮進取,經過官僚係統的層層傳導,最後抵達社會可能隻剩10%;然而皇帝的鬆懈懶惰,卻會被官僚係統層層放大,抵達基層,會擴大十倍、百倍。
皇帝既然喜歡清靜,不願生事,地方大員們當然更樂於高枕無憂。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之後,懶惰之風在大清政界迅速蔓延。皇帝對山積的奏折感到頭疼,而官員們對於案牘之勞,更是避之不及。遇到公事,層層推諉,一層一層向下轉批:“乃積習相沿,並不問事理之輕重,動輒批委屬員。督撫既委之司道,司道複委之州縣,層層輾轉推延。”(《清高宗實錄》卷六八八)
坐堂審案,處理民間糾紛是地方官的重要職責,然而乾隆晚年的官員們終年以坐堂審事為苦,千方百計推脫不理,“民間呈狀俱由宅門投遞批準,不審,終年延擱。小民拖累不堪,赴控,上司批查,亦屢催不複”。[2]也就是說,老百姓告狀,他不開庭審理,一拖就是一年。老百姓等不及,越級上訪,上司詢問,他也懶得答複。還有的官員恨百姓越級上訪,給自己添麻煩,就想方設法打擊上訪者。
清代官員考成製度中,對許多政事列有處理期限。到了乾隆晚年,官員辦事逾期之事越來越普遍,因此而受處分居然成為官員受處分的主要原因之一。從清代檔案《乾隆吏科題本》可以看到這樣幾個例子:甘肅皋蘭知縣徐浩任內受處分23次,其中13次是因為辦事遲延;湖南瀏陽知縣張宏燧受處11次,遲延占4次;廣東長安知縣丁亭詳受處分9次,遲延占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