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改革當口舉起保守大旗(3 / 3)

洪亮吉批評說,嘉慶皇帝的新政,手段過於“仁柔”。由於監督體係實際上已經失靈,國法對於貪官們已經沒有什麼約束作用:“國法之寬,及諸臣之不畏國法,未有如今日之甚者。”[7]

他批評皇帝“處事太緩”,撥亂反正速度過慢。自從乾隆五十五年以後,八年之中,權臣營私蒙蔽皇上,造成的錯誤和冤案數不勝數。這些冤案,千百萬中連一兩件能夠上達天聽都做不到。即便僥幸上達皇帝,也未必能夠立刻處理。有的案子,即使皇帝親自處理,也沒有結果,比如江南洋盜一案,以聖天子赫然獨斷,決心平反,結果仍然是一筆糊塗賬。皇帝親自要平反一案尚且如此,則此外沉冤之人更從何而能自雪?

他指出,當今天下人才消磨已盡,朝中幾乎沒有一個肯負責任的大臣。數十年來,大臣們都以遇事模棱兩可為處世之法,以處理問題不得罪人為好辦法,以鑽營為升官的唯一途徑,以苟且圖安為當官之道。按這個辦法做官,結果都非常成功,所以大臣們以此衣缽相承,此風遂牢結而不可解。京中各部的大臣本事不多,還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各省督撫之中,賢者不過是能不做壞事,不賢的則成天營私。沒有人考慮國計民生,無論做什麼事,都是為了應付目前,保住官位。如果偶有人想要改革,大家就會認為他沒事找事。

他批評皇上雖然抓了和珅,但是對和珅時期的方針路線、政治運行習慣,並沒有下氣力去糾正。十餘年來,和珅破壞國家成例,扶植自己的私人勢力。皇帝登基之後,沒有進行認真清理。到底現在國家政策,哪些是國家成法,哪些是和珅所改,朝中各部門的官員,哪些是正常途徑升上來的,哪些屬於和珅的私人勢力,居然一直沒有認真甄別過。這樣大的事都不抓,你皇帝成天在抓什麼?

因為朝中風氣不正,整個國家風氣也不正:“士大夫漸不顧廉恥,百姓則不顧綱常。然此不當責之百姓,仍當責之士大夫也。”[8]依他所見,十餘年以來,有尚書、侍郎甘為和珅卑躬屈膝;有大學士、七卿之長,年紀比和珅大一倍,求著拜為和珅的門生,求著成為和珅的親信;朝中重臣,居然去結交和珅的仆人,與仆人稱兄道弟。如此這般,天下風氣能好嗎?

最關鍵的是,吏治仍然沒有起色。十餘年以來,總督、巡撫、藩司、臬司中貪欺害政之人,比比皆是。雖然皇上親政以來,處理多人,比如“李奉翰已自斃,鄭元璹已被糾,富綱已遭憂,江蘭已內改。此外,官大省、據方麵者如故也”[9]。

但洪亮吉還是指出了陋規橫行的情況:“出巡則有站規、有門包,常時則有節禮、生日禮,按年則又有幫費。升遷調補之私相饋謝者,尚未在此數也。以上諸項,無不取之於州縣,州縣則無不取之於民。錢糧漕米,前數年尚不過加倍,近則加倍不止。督、撫、藩、臬以及所屬之道、府,無不明知故縱,否則門包、站規、節禮、生日禮、幫費無所出也。州縣明言於人曰:‘我之所以加倍加數倍者,實層層衙門用度,日甚一日,年甚一年。’究之州縣,亦恃督、撫、藩、臬、道、府之威勢以取於民,上司得其半,州縣之入己者亦半。初行尚有畏忌,至一年二年,則成為舊例,牢不可破矣。訴之督、撫、藩、臬、道、府,皆不問也。”[10]

因此,洪亮吉提出亂世須用重典,人心懈怠之極的情況下,要進一步加大懲貪力度:要將全國各省貪汙的督撫全部換掉,將鎮壓白蓮教起義過程中那些暴露出問題的將軍都抓起來按律處理;要向雍正皇帝那樣大力興革,對財政體製進行深入改革。

內心深處,嘉慶皇帝也許覺得洪亮吉的許多話說得不無道理。可是,他當然堅決不能同意洪亮吉對大清政局的整體判斷。在嘉慶皇帝看來,大清社會現在確實是麵臨許多嚴重的問題,但這些問題畢竟是局部的。即使從乾隆晚期算起,大清的統治成績仍然是可觀的,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是溫飽的,否則就解釋不了為什麼大清王朝能夠平定白蓮教。洪亮吉這個奏折的最大錯誤,是認為大清政局的腐敗已經到了讓老百姓無法生存的地步,要改革一係列祖製舊法。這封建議書表麵上慷慨激昂、正義凜然,實際上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號,因為它已經接近於否定愛新覺羅家族統治的合法性。洪亮吉在遞交這個建議書之前,已經把底稿廣為傳抄和散發。這在皇帝看來,無疑不是一個善意的舉動。在傳統政治中,有些話,皇帝可以說,大臣們不能說;有些事,皇帝和高層可以知道,普通百姓不能知道。雖然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清王朝的腐敗已經到了什麼程度,但是他絕不願意把大清的病狀向世人公布。洪亮吉的這一建議書,無疑是一份著意製作的政治宣言書。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嘉慶皇帝對這樣的苗頭當然不能放任不管。他“怒其語戇,落職下廷臣會鞫”[11],從洪亮吉上書中的措辭錯誤入手,抓他的小辮子,把他發配到了新疆。

洪亮吉案的發生,實際上標誌著“嘉慶新政”的終結。這一案件的發生讓嘉慶十分警醒。他認為,正是他“不自量力”“妄更成法”“自以為是”,才導致了這個危險苗頭的出現。如果按照“新政”之路走下去,最終的結果勢必是洪亮吉這樣的“全盤否定派”得勢,大清王朝必然會遇到極大的危險。

痛定思痛,與洪亮吉建議的大動幹戈相反,他最終選擇了中國傳統式的“氣功”加“太極”的保守治療方式。他采用東巡的方式來宣布“守成”思想,就是要告誡滿朝大臣,對於大清這樣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千萬不能亂搬亂動,亂下藥方。這樣的重病病人,唯一可取的治療方案就是“徐徐進補”“固本培元”,用溫和的藥物一點點滋潤這具幹枯的病體。這種療法一需要極大的耐心,二需要對症的補品。耐心、自信是他的長處,而補品他手中也有,那就是用來“培植正氣”的一係列“祖宗心法”和“聖人之道”。

[1]轉引自張之鑄、向斯:《清代皇帝讀書生活》,華藝出版社,2007,第222頁。

[2]於敏中等:《國朝宮史·續編》卷六《訓諭六·皇上諭旨》。

[3]顒琰:《味餘書室全集》卷一五《恭和禦製撫順城元韻》。(嘉慶繼位後,改“永琰”為“顒琰”。)

[4]顒琰:《味餘書室全集》卷一五,《恭和禦製啟蹕往盛京之作元韻》。

[5]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4頁。

[6]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4頁。

[7]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

[8]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

[9]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

[10]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

[11]趙爾巽等:《清史稿(三)》卷三五六,列傳第一四三,《洪亮吉傳》,中華書局,1998,第29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