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從偉大到尷尬(1 / 3)

如果綜合評價起來,嘉慶帝可能是清代帝王當中私德最好的。

他是個禁欲主義者,不給個人享受留一點空間,甚至到木蘭圍場圍獵,都完全是“遵守祖製”的需要,而不是因為自己喜歡打獵。他嚴格按照先祖們的時間、路線,一點也不走樣,打上兩件東西,就立刻趕回去看奏折,絕不因景致優美而多耽擱一刻。“欲望”在他看來是最危險的東西。他的一生,從沒有被聲色、珍玩、不良嗜好所迷。

他也是清代除了康熙以外最有人情味的皇帝。他心地確實很善良,也很善於用小細節表現自己的愛心和溫情,為自己營造一個“親民”“仁慈”的皇帝形象。

每次出巡路上,隻要遇到百姓攔轎喊冤告狀,他一定停下來,細細詢問,批示有關部門迅速辦理。他說老百姓敢於攔禦轎,那麼一定是有比較大的冤屈,他再勞累也要及時處理。東巡盛京時,他甚至還親自審問民案,為百姓做主。

他待人非常平易。有一年提督湖北學政楊懌回京覲見皇帝,正值酷暑,皇帝正揮扇不止。一見楊懌進來,皇帝立即將扇子放在一邊,非常詳細地向他問起地方上的種種情況。雖然汗出如雨,浸透紗袍,皇帝卻沒再拿起扇子。因為按體製,大臣在皇帝麵前不可以揮扇,所以皇帝寧願與大臣同甘共苦。楊氏晚年回憶錄中寫到此事時,仍然感動得痛哭流涕。

嘉慶皇帝的心非常之細。乾隆皇帝曾賜一些功高的大臣紫禁城騎馬的特殊待遇。然而,滿漢大臣有所不同。滿洲蒙古大臣平常習慣騎馬,漢大臣卻很少有會騎馬的。所以,新政不久他特意下旨,規定享受紫禁城騎馬待遇的漢大臣,特別是那些年邁力衰或體弱多病之人,可以乘車到紫禁城。

甚至在他最粗暴的一次表現中,仍然含有溫情的成分。雖然他對洪亮吉的建議書十分惱怒,但是在洪亮吉被關進刑部大牢後,他不忘專門派太監到刑部傳達一句“讀書人不可動刑”,讓刑部善待這個政治犯。這句話讓洪亮吉感動了一輩子。

在他去世後,朝中大臣們無不對他充滿懷念。

在二十多年的統治中,嘉慶皇帝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政治作風。

即使不說嘉慶是清代最勤政的皇帝,也得說是“之一”。他深得乾隆皇帝真傳,生活起居如同鍾表一樣精確。在位二十五年,沒有一天不早起。讀完實錄後,天往往還沒亮,他就秉燭批閱奏章。他事事躬己總攬。早膳後召見大臣,往往多達十餘人,披覽奏折幾十件,常常是忙得忘記吃午飯。遇到外出巡視時,更要早起數刻,提前把一天公事辦完。在這點上,他頗有祖父雍正皇帝“事業狂”之作風。

從皇子期間養成的每天進行大量腦力勞動的習慣,使工作已經成了他的第一需要,一天不辦公、不理政,就渾身不舒服。嘉慶中期的一天,他早起參加一個祭祀典禮。典禮完成後,才上午十點鍾,他決定回到乾清宮接見大臣。不料一問禦前侍衛,侍衛說今天沒有官員請求接見。皇帝有些懷疑,為何今日如此空閑?一問軍機處,這才知道,本來是有幾名大臣要奏事的,可是睿親王考慮到皇帝參加典禮,已經很累,況且天氣十分炎熱,為了讓皇帝節勞,私自把他們安排到第二天引見。

得知此情,嘉慶皇帝勃然大怒。他申斥睿親王,說朕年方四十,雖日理萬機,但從不以此為勞,引見這麼幾人,本來也不足為勞,睿親王如此大膽,擅自改動官員引見日期,意欲何為?一番訓斥之後,將他交宗人府嚴加議處,睿親王好心沒好報,被降職罰俸。

和其他皇帝不一樣的是,別人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詩經·大雅·蕩》),而嘉慶帝從來沒有出現“倦勤”的情況。他的耐性、毅力古今無二,天下無雙。一直到臨死,他還是保持這樣的敬業精神,沒有出現過任何懈怠。嘉慶十年(1805年)十二月,他依照慣例到中南海的瀛台觀看冰技。碰巧那日沒有奏折遞進來。皇帝回宮後,無公事辦,十分生氣,下旨給大臣們說,朕每日孜孜不倦,勤求治理,即使外出,也必早起數刻,辦完事才出去。你們這幫大臣,怎麼能上行而下不效呢?我去看冰技,也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大冷天有什麼好看的?你們倒趁機在家睡懶覺,畏避早寒,年長者尚可寬恕,年少者就大可恨。於是傳旨,將滿漢文武、大小衙門的官員,一概嚴行申飭。

節儉也是嘉慶堅持一生的品質,他牢記父親晚年的教訓,對奢侈浪費一直深惡痛絕。嘉慶十六年(1811年),嘉慶五十二歲壽辰時,禦史景德奏請依照前代皇帝做法,在皇帝萬壽時,於京城演劇十日,並請以後每年都以此為例。嘉慶覽奏,勃然大怒,說朕親政以來,唯以民生休戚為念,從無崇尚浮侈之事。況且朕就是真想大辦慶典,你作為言官也該勸阻才是,而你反以這種事上奏,實在太可氣了。於是將景德以“溺職”罪革職,發往盛京去充當苦差。這個馬屁重重地拍在了馬腳上。

嘉慶皇帝二十餘年中,始終未曾仿效其父南巡,也沒有極盡奢華籌辦壽筵,他展示給臣民的隻有一道道崇儉去奢的諭旨。嘉慶的節儉在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名聲已經達於外國。出使清朝的朝鮮使臣徐龍輔記載,嘉慶朝“大抵以勤儉見稱。觀於宮殿之多樸陋,可謂儉矣”[1]。

朝鮮使臣對嘉慶帝的行政評價很好,例如“平居與臨朝,沉默持重,喜怒不形。及開經筵,引接不倦,虛己聽受”“禦極以後,銳意圖治,早朝晏罷,屏退奸黨,升庸名流,懲於和珅,權不下移”,又如“正月親政以後,總攬權綱,振刷風俗,發號施令,多有可觀”[2]。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仁慈聖明的皇帝,禦極二十多年,除了親政初期意氣風發過一陣,越到後來,就越深陷無奈、愁悶、苦惱之中。他自以為穩妥的“守成之法”,並沒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樣使大清帝國慢慢恢複元氣,重現榮光,反而越來越積重難返,不可收拾。在他統治的後期,令他尷尬不已,甚至羞愧落淚的事,不止一件。

嘉慶十八年(1813年)九月十六日黃昏,皇帝正在由避暑山莊返回北京,抵達北京城外的白澗時,接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二百多名天理教教徒,兵分兩路,於昨天上午攻進了紫禁城。他們與一些信教的太監裏應外合,一直攻打到皇後寢宮儲秀宮附近。幸好皇子旻寧帶領守衛部隊全力抵抗,最終全殲起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