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估計在北京每年要花一萬多兩銀子,所以不能給家裏寄多少錢。這次家裏修房子,隻能給六千兩。
吳永所說的李鴻章每天喝一碗雞汁,據梁啟超《李鴻章傳》所說,那是兩隻雞熬成的。“鐵水”和“鐵酒”,是用人參、黃芩等藥材配製的補品。而且李鴻章追求健康生活,每天都要做例行體檢,“每膳供雙雞之精汁,朝朝經侍醫診驗,常上電氣”[17]。可見他的生活在晚清這個時代環境中,是相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
李鴻章的老師,另一位晚清名臣曾國藩的生活水平與李鴻章相比,相當之低。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在他的日記當中記載,說他第一次見到曾國藩,見到堂堂兩江總督所穿“不過練帛,冠靴敝舊”[18],就是說曾國藩穿的衣服料子非常普通,而且帽子和鞋子都非常舊了。他還在日記當中記載了曾國藩的臥室是多麼簡陋:“今日直詣相國臥室,葛帳低小,布夾被,草簟而已。旁有二小箱,幾上陳設紙筆之外,無一件珍物。籲!可敬哉。”[19]
在曾氏往來家書中,我們可以看到,曾國藩的家人經常給曾國藩寄些食物,不過內容多是茶葉、小菜之類,價值不高。而李鴻章給家人寄贈的食品可就昂貴得多了。比如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他在致女兒李經璹的信中說:“附寄燕窩十二合,聊供早餐。”[20]燕窩一寄就是十二盒。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他在致兒子李經方的信中說:“昨又寄到魚翅百斤,照收。”[21]同年另一封信又說:“兩次寄到板鴨百四十隻,未免稍多,其味尚美。”[22]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李鴻章在致李經方的信中提到,“十月朔日通永鎮專弁送到蟹二千隻,多而且旨,此次僅壞千一百隻”[23]。
魚翅一寄就是一百斤,板鴨一寄就是一百四十隻,又專門派人長途運送“多而且旨”的螃蟹兩千隻,這種生活水平,自然是曾國藩家族難望項背的。
曾國藩任京官時期,有時也會從京中購買一些名貴補品寄回老家,以孝敬堂上老人,不過內容多是人參、鹿茸之類的常見之物。而李鴻章孝親之物的檔次也較此為高。光緒元年(1875年),李鴻章寄給家兄李瀚章“碧螺春茶六瓶,海蝦三百對,呈堂上用”[24]。光緒四年(1878年),李鴻章在致李瀚章的信中說,今年的燕窩是專門托香港商人從東南亞購得,而茶葉則是蘇州人、道員潘其鈐在其家鄉附近選定茶園,每年專門為他特供的,價格很低,但品質難得:“敝處年例購呈母親上白燕窩、碧螺春新茶等項。燕窩係托香港商戶由暹羅覓購者,內地無此好貨;碧螺春係潘道其鈐家中附近山產,每年為我選定,價廉品精。茲各寄上十斤,望轉呈慈親收用。”[25]
這種生活水平,放到今天也罕有人能及。
和曾國藩凡事謹慎低調,處處強調撙節不同,李鴻章則對這類生活“小節”從不以為意。曾國藩嫁女,規定陪嫁不得超過二百兩白銀。而李鴻章孫女出嫁,他一送就是一千兩:“二孫女喜期聞在冬間,擬給奩資一千兩,將由義勝源彙交張媳代存。”[26]
李氏家族的生活花費很大,另一個原因是家族有事,總是習慣大操大辦。
同治十一年(1872年)正月,李鴻章五十歲生日,躬逢其盛的趙烈文在日記中描述其總督衙門內“燭爆如山,黼繡成隊”,賓主仆從“無慮千人,人氣如煙雲,聲如悶雷,目為之炫,耳為之震”,參與其事的有上千人,以至趙烈文不禁歎息:“噫!繁盛至此極矣。”[27]
李鴻章母親八十大壽的時候,他在京津兩地同時給老母親操辦壽席:“此間哄動一時,京外送禮稱祝者絡繹於道,因設壽堂於兩江會館。初二留麵、初三設燒烤全席,共二百餘桌。津署亦設堂開筵,令方兒代為謝客,共花費四千金。而人情過重,除珍異之物璧卻外,壽屏五十架、聯二十餘幛、三百餘軸,如意僅收百枝,計所費亦不貲矣。”[28]
也就是說,他在北京兩江會館和天津北洋公署兩處設宴,席麵是“燒烤全席”,擺了兩百桌,花掉四千兩白銀。收的禮品當中,僅如意就有一百柄。當時高官大吏中,能做到這樣地步的並不多見。
不光是位高權重的李鴻章如此,比如這封信中顯示的信息:“惟喪具稱家有無,汝嬸及榘(李昭慶次子)等既非素封,汝亦虛有其表,不必效三嬸、五叔之喪,花至巨萬,炫耀鄉鄰。”[29]可見李氏族中辦事,大抵都習慣於鋪張喧鬧、炫耀鄉鄰,作風與其師曾國藩為代表的湖南曾氏家族完全不同。
那麼,李鴻章上千萬的巨額財產,來源是何處呢?
應該有兩種渠道:一種是傳統渠道,也就是官場上的各種“陋規”,以及戰爭中的劫掠;二是新興渠道,即從洋務運動經營中獲利。
我們先來看第一種渠道。
李鴻章和曾國藩一樣,事業心極強,對清王朝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和曾國藩不同的是,李鴻章對“節操”二字,並不那麼重視。雖然出身翰林,但是李鴻章身上有著著名的“痞子氣”。他為人機變圓熟,敏捷靈活,對老師的“儒緩”“迂拙”一直不以為然,一生急於事功,拚命做官,處事首先論利害,再論是非。在朝廷上、國際間,都以善於捭闔聞名。
曾國藩建立湘軍選擇人才時,首重道德品質,“選士人領山農”[30],以忠誠相尚。李鴻章則在初建淮軍時,就強調“利益”的重要性,人以利聚,鳥為食來,他認為“非名利無以鼓舞俊傑”[31],所以在淮軍建立之初,李鴻章就公然以子女玉帛誘集將弁,用人時廣收雜攬。淮軍軍紀一開始就不好,“自始至終,俱在貪圖利祿,以騷擾民間為能事”。[32]軍餉之多少,對淮軍將士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在戰爭中通過劫掠所收獲的,遠遠過之。柴萼記載:“(淮軍)初赴上海時,餉項匱乏,食米而外,僅酌給鹽菜資。及接仗克城,人人有獲。每向夕無事,各哨聚會,出金釧銀寶堆案,高數尺許。遇發餉時,多寡不較也。”[33]
風紀如此,當然會受到社會的抨擊。對於指責,李鴻章總是勇於替部下擋箭,並說“鄉井子弟為國家捐軀殺賊保疆土”,於國有功,因此“一切小過悉寬縱勿問”[34]。
在李鴻章的姑息縱容下,淮軍將領多發了大財,李鴻章本人亦成為表率:“廬州府屬合肥、廬江、舒城等縣,軍功地主每縣多者近千,少者也有數十人。僅舒城一縣就有軍功地主300人以上。……李鴻章及其淮係頭目,發戰爭之財,獲取大量收入,並以購買土地傳之子孫視為穩固的投資方法,於是合肥土地率為大地主所壟斷,阡陌相接,綿延數十裏者的大地主也不少。”[35]
因此,李氏家族的“第一桶金”,應該是來自戰爭。
李鴻章更多的財富積累完成於息兵之後漫長的督撫生涯之中。在晚清督撫中,李鴻章並非絲毫不講操守之人。他也曾激烈抨擊吏治腐敗,對官僚隻顧搜括,不顧民生痛恨不已,“官府內外,竭蹶供支之不遑,何暇計及民生之休戚。……紀綱日隳,踵此而行,亂機將兆”[36]。他在督撫任上也曾大力整頓吏治,參革劣員。特別是在離開直隸總督之任時,將其帶兵數十年截曠、扣建所存之“淮軍錢銀所”現銀八百多萬兩全部移交給後任王文韶,因獲“公忠體國,廉介可風”之評。[37]
然而,這僅是李鴻章居官作風之一麵,他還有著另一麵。
李鴻章為人喜歡排場,講究氣派,對官風官紀之細枝末節一向不那麼重視:“對下級官員的逢迎,李鴻章也會安之若素。根據清朝規定,凡鄰省督撫及欽差大員過境,在離城一二裏地麵以內的,準地方官前往送迎,不得過二裏之外。……但直隸司道大員率同在省各員每逢大員過境,皆遠出二十五至四十裏處迎接,以致現任州縣紛紛效尤,無不越境迎送,在鄰封地麵駐候。……但李鴻章從不拒絕,坦然受之。”[38]
以權謀私、利益交換、安插私人等官場上常見的勾當,李鴻章信手拈來,一生沒少做。“李鴻章也曾多設機構,安插閑人。光緒十五年,李鴻章以直隸升科地畝為名,於省城及各州縣創設清賦總局分局,其實此為藩司應辦之事,多此機構,如禦史所奏,‘無非位置閑員’‘不獨糜費,且恐需索貽害’,次年被撤銷。”[39]
在李鴻章的頭腦中,一定限度內的“陋規”是天經地義的,甚至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因此在出訪歐洲的時候,他鬧出了這樣一個笑話:“李鴻章之在歐洲也,屢問人之年及其家產幾何。隨員或請曰:此西人所最忌也,宜勿爾。鴻章不恤。蓋其眼中直無歐人,一切玩之於股掌之上而已。最可笑者,嚐遊英國某大工廠,觀畢後,忽發一奇問問於其工頭曰:君統領如許大之工場,一年所入幾何?工頭曰:薪水之外無他入。李徐指其鑽石指環曰:然則此鑽石從何來?歐人傳為奇談。”[40]
也就是說,他訪問歐洲的時候,最喜歡問人家掙多少錢。隨員提醒他,老外很忌諱這個,他也不理。有一次,他參觀英國一個大型企業,問企業主,你管這麼大一攤事,一年收入多少?廠長說,隻有一份薪水而已。李鴻章不急不忙地抬起手,指著廠長的鑽戒說,那這麼貴重的東西是怎麼來的?顯然,他認為這是“陋規”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