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在夏爾離開後,又整理-會兒資料,工作到深夜,才覺疲累,正欲休息,方六進來了。他開門見山地說:

“先生,您是不是為古物而來的?”

伯希和一愣,矢口否認。他已經向王道士保證過不向任何人泄露此事,必須信守諾言。

“我隻是看一下,拍些照片。”

“拍照片,哪有實物好?告訴你,藏經洞裏已經沒有好東西了。”

“你怎麼曉得?”

“完整的長卷、畫像已經讓我轉移到別處了。如果你出銀子,我就賣給你。”

伯希和雖然被他所說的古物吸引住,但抑住不住內心的厭惡:“你為什麼不通過你的師父呢?”

師父小裏小器,不足以成大事。如果我當主持,下寺不會是這樣的。我發現,隻有你們外國人才真正喜歡古物。”方大悄聲說一邊望著門外,“你不能告訴師父這件事,不然,你得不到古物,我也在這裏呆不下去。”

說完匆匆離去。

伯希和心裏的厭惡加依:在大佛的腳下,在中國藝術的殿堂裏,怎麼盡是這樣的人呢?

第二天清晨,他去洞窟時方六從高處的一個洞子張望,試圖看見他有所表示。伯希和沒理睬。他想等一切都完備了,再找他:這類人最好對付,隻要有銀子就行。

三星期後,伯希和已經將所有的寫本碎片、絲織品等古物瀏覽一遍。他排出了兩大堆認為是價值最高的珍品。如果萬一出現不測,不能全部帶走,那麼,這兩堆通過大使館或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運出國境。

接下來的工作是考察各個洞窟的壁畫,記錄壁畫中的題識、題獻、榜題。王道士見他化半月多的時間天天呆在洞子裏翻揀,人整個瘦了一圈,現在又踩著凳子、爬著梯子,艱難地抄寫、臨摹一行行古字、怪字,而這些是從未有人留意過的,他究竟想幹什麼?

有時,伯希和還對著壁畫詳細地寫半天,並配上簡圖。在一個唐代的洞窟裏,伯希和發現有大幅的空白。根據其它壁畫推測,這幅顯然是被剝走的壁畫價值最高。是誰這樣無恥呢?中國人信佛,他們不敢這樣隨便冒犯神靈的裝飾。那麼,是斯坦因?斯坦因應該懂得壁畫藝術的價值,他怎麼做出這種令世人不齒的事?

“道長,這是誰破壞的?”他問。

王道士過來看一下,說:“喲!這是怎麼缺了一塊?我還沒發現。大概是畫師吧,我讓他們改造的。”

“不會是中國的畫師!盜走這壁畫的人,肯定是有眼光的學者,隻可惜他沒德行。”

“你說還有人偷壁畫?”王道士笑著問,“誰會這麼傻,偷這設用的東西?如果你能搬去,我送給你。”

伯希和吃驚地望著這位笑響嘻的教徒,半天說不出話來。看來,要完全了解一個中國人並非一件容易的事。王道士打個哈欠,去了別處。伯希和痛心地望著這片空白,想象著它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壁

麵?旁邊的壁畫邊上有幾行粟特文的字:

客人遠方來,

相隨歌且笑。

自有敦煌樂,

不減安陵調。

顯然這是一位懂票特文的漢族詩人所題的一首詩,詩與整個壁畫的內容完全協調。可是,懂五言詩的漢族詩人(也有可能是采特詩人)為什麼要用粟特文題詩呢?這真是個謎。對麵的壁畫,有突厥文的題詩:

雪嶺千青漢,雲樓架碧空。

重開千佛刹,旁出四天宮。

瑞烏含珠影,靈花吐蕙叢。

洗心遊勝境,從此去塵蒙。

這首詩雖用突厥文寫,但筆祛與前者完全相同。從詩的最後兩句可以確定這是一位漢族詩人。因為隻有漢族詩人才會抒發那樣的思想感情。伯希和推測這位不知名的、失意的詩人一定長期生活在邊地,對各種語言都精通。當年那位詩人在怎樣的背景下來到這裏的?他看到優美的、有神仙歡樂內容的壁畫,有感而發,題詩幾首。詩人在曆史長河中的故事依然存在著,但伯希和隻能看到這一點!他想到了那首著名的唐詩《登期州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