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月夜(1 / 3)

從南熏街回來的時候,已近日暮,沉沉的天色將趙宅上空的天壓的很低很低。一輪亙古平靜的新月初上,在餘輝未歇時,便忍不住開始往人間拋灑它那不悲不喜的清輝。解憂就像一口氣被憋堵在了胸口,幾乎已經到了盛怒的邊緣。她想立刻去找趙匡胤理論跟蹤一事,但幾乎是出於本能習慣的,她還是先回到了房裏。對著那麵銅鑒菱花鏡,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妝容,也細細整理了自己不堪的心思。

翟清渠說的明了,過去的蜜語甜言、恩愛情仇都已罷了,她與張令鐸各自有各自的道路要走,即便偶有相遇,也不過換的彼此匆匆一望。他日,哪怕張令鐸再是榮華富貴、封妻蔭子,也照不進她晦暗不明的生活。若是自己仍然執迷,要為他的悲而喜,為他的喜而愁,那隻能將自己推進深不見底的穀底,最終使自己淪為世上最可悲可憐的怨婦。解憂望著手裏一管黛春螺怔怔發呆,在相愛的日子裏,張令鐸曾無數次為她描眉,笑她眉眼含春、笑她青絲如雲,若他已成路人,放棄這些恩愛的回憶就如放棄了自己最繁華明媚的一段生命,硬生生、血淋淋地從靈魂深處斬斷。這尚可做到,咬緊牙關、閉目不看即可。但那一夜的仇恨呢?他的貪利、背叛、懦弱而使得自己身陷險境,又叫她如何能忘?餘爺是她尚且不能放過,那張令鐸的行徑似乎更加卑劣,也要寬恕嗎?真的寬恕了,又讓自己如何麵對受過那般苦難的自己?但不寬恕嗎?將他當作仇敵一般,再度拉進自己的生活中來?時刻仇恨他,再伺機報複?還是向世人揭露他的卑鄙的嘴臉?

她以後的生活真的要為了複仇而活嗎?那將會是怎樣一片灰暗扭曲的生命。

寬恕做不到、漠視心不甘,解憂望著菱花鏡中自己微微蹙眉的愁容,一顆心扭曲成麻團,在胸口胡亂碰撞,知道有個出口能通向豁然光明,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出口。

她深歎了一口氣,算了,比起張令鐸來,趙匡胤才是她真正煩躁的原因。她有時候覺得是不是因為解憂這個名字不祥,在她喚作翹翹的時候,從來隻有自己將他人的感情拿捏於手掌之中,如今改了名字,報應就來了?不僅對趙匡胤的心思猜不透、看不明,對張令鐸的結婚失態發作,就連翟清渠無端對自己的好,都感激不已。

“當對待情事,不再覺得理所應當、成竹在胸時,當年你與千萬人一般對情會迷茫、會失措,方才是你成熟對待世事的第一步。”多年前,貞娘曾對風華滿城的翹翹姑娘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那時的她,眼高過頂,視眾人如裙下塵土,滿心覺得隻要自己足夠努力,終不會有人能傷得了自己,也永遠不必成熟。就像今日自己看見的錦柔,單純、任性,不知世道艱苦、不知委屈為何物。

解憂又歎了一口氣,呼出的氣息幾乎擾亂了鏡中人影,她伸手將捋順的青絲挽成一個結,束在腦後,又用一支玉簪別住。這樣,鏡中的她看起來又清新又利索,像是愁緒都少了不少。該去解決的問題,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她起身,取了一柄燈籠,正要去書房找趙匡胤。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帶著屋外濕潤的氣息,趙匡胤邁步進來,夜風將他兩隻寬大的袖吹得鼓鼓的,掩蓋住了連日的疲勞,讓他看起來甚至有了幾分飄逸灑脫之姿。

“這麼晚了,你還要出門?”趙匡胤見她手中拿著一柄燈籠,皺了皺眉頭,“那翟家的課業便如此要緊麼?”他添的這句立刻起到了火上澆油的效果,點燃了解憂爆發的火口。

“要緊不要緊的,難道玄帥您會不知麼?跟著我和翟先生的人難道沒有跟你報告嗎?”解憂放下了燈籠,連寒暄過度都省了,直接打算大吵一架以泄胸中的憤懣不平。

趙匡胤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知道解憂誤會派去跟蹤翟清渠的目的,但這事本身也不光明,他並不想多作解釋。隻沉吟了片刻,又繼續說了一句推動戰火的話:“翟家根係複雜,翟清渠更是動機難查,以後若非必要,就不要跟他來往了。若是你真對經濟算目感興趣,等我回來,為你另覓良師就是。”

兩人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一直彼此冷漠,一麵是趙匡胤諸事纏身,又不懂哄人歡心,一麵則是解憂心灰意冷,又忙於學習而避開他,今日好不容易兩人能坐下相談,本想化解心結,結果上來兩句話,直接便惹得了解憂發了大怒:“翟家根係複雜,這宮裏朝外,相互交往的大臣皇親們哪一個不是盤根錯節的,往來宴請,倒從未見你擔憂過。怎麼一個商賈人家,倒要惹得玄帥又是派人跟蹤,又是嚴令不許往來了?翟先生不是要相助你伐壽州麼?你既然疑心他,又何必彼此達成商議,惹得別人非議。”

“我與他的合作是我的事,你不要攪進來。”趙匡胤看著解憂,他不明白一向聰慧明理的解憂,今日怎麼老在小事上糾纏,弄得他連正事也無法開口與她商議。

“那我向先生請教求學的事,也請玄帥置身事外吧。”解憂站在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下巴微微昂起,與內收的頸部,在燈影重重之下,勾勒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若是玄帥擔心我與翟先生往來不便,日後解憂自當注意,不引人注目。也請玄帥放心,我一心求教,心無雜念。隻要一天有著趙家側室的身份,便不會做出玄帥清譽蒙羞之事。若將來有一日,解憂離了趙家,去留何處,玄帥也不必掛懷,畢竟我這個寵妾也隻是做給外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