鄘一之四
説見上篇。
汎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徒坎反彼兩髦音毛,實維我儀葉牛何反,之死矢靡他湯河反。母也天葉鐵因反隻音紙,下同!不諒人隻!
興也。中河,中於河也。髧,髮垂貌。兩髦者,翦髮夾囟信[1]。《廣韻》注曰:「頭會腦蓋也。」子事父母之飾,親死然後去之。此蓋指共伯也。項氏曰:「《內則》注雲:『髦,象幼時鬌。』兒生三月,翦髮為鬌,男角女羈。夾囟曰角,兩髻也。午達曰羈,三髻也。又曰髦者,以髮作為髻,垂兩眉之上,如今小兒用一帶連雙髻,橫繫額上是也。」鬌音朶。孔氏曰:「夾囟,故兩髦也。士既殯而脫髦,諸侯小斂而脫之。若父母有先死者,於死三日脫之,服闋又著之。共伯,僖侯世子,名餘。共,謚;伯,字。以未成君,故不稱爵。」我,共薑自我也。《釋文》曰:「共伯之妻也,婦人從夫謚。薑,姓也。」儀,匹。之,至。矢,誓。靡,無也。隻,語助辭。諒,信也。○舊説以為,衛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共薑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故共薑作此以自誓。言柏舟則在彼中河,兩髦則實我之匹,雖至於死,誓無他心。母之於我,覆育之恩如天罔極,而何其不諒我之心乎?不及父者,疑時獨母在,或非父意耳。輔氏曰:「『實維我匹』,一定而決不可易也。『之死矢靡他』,雖死而誓不敢易也。夫母之欲嫁共薑,想亦不過是惑於愛而慮其終耳。今味共薑自誓之言,其至誠貞固之意如此,則母之惑可解而慮可釋矣。」
汎彼柏舟,在彼河側。髧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他得反。母也天隻!不諒人隻!
興也。特,亦匹也。特有孤特之義,而以為匹者,古人用字多如此,猶治之謂亂也。慝,邪也。以是為慝,則其絶之甚矣。
《柏舟》二章,章七句。範氏曰:「衰亂之世,淫風大行,共薑得禮之正而能守義,故以首《鄘風》也。」《孔叢子》:「子曰:『於《柏舟》見匹婦執誌之不可易也。』」或問:「有孤孀貧窮無託者,可再嫁否?」程子曰:「隻是後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説。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真氏曰:「《柏舟》之不再適,蓋婦人之大節,故孔子列之,使萬世取法焉。程子之論可為世深戒。」陳夀翁曰:「衛之淫風流行,而有共薑特立之節,真可遏人欲之橫流矣。讀此詩者,豈不可以感發人之善心乎?」
《序》:「共薑自誓也。衛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誓而弗許,故作是詩以絶之。」
此事無所見於他書,序者或有所傳,今姑從之。
牆有茨,不可埽葉蘇後反也。中冓古候反之言,不可道葉徒厚反也。所可道也,言之醜也。
興也。茨,蒺藜也,蔓生,細葉,子有三角,刺人。《本草》曰:「一名即。」注雲:「子有刺,狀如菱而小。軍家鑄鐵作之,以布敵路,亦呼蒺藜。」中冓,謂舍之交積材木也。呂東萊曰:「《前漢·梁共王傳》應劭注雲[2]:『中冓,材構在堂之中也。』顔師古雲:『構,謂舍之交積材木也。』當從應、顔説,蓋閫內隱奧之處也。中冓之言,若曰閨門之言也。」道,言。醜,惡也。○舊説以為宣公卒,惠公幼,其庶兄頑烝於宣薑。孔氏曰:「《左傳》閔公二年曰:『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於宣薑,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許穆夫人。』服虔雲:『昭伯,宣公之長庶,伋之兄。宣薑,惠公朔之母。』」故詩人作此詩以刺之,言其閨中之事皆醜惡而不可言。理或然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興也。襄,除也。詳,詳言之也。言之長者,不欲言而託以語長難竟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興也。束,束而去之也。讀,誦言也。辱,猶醜也。
《牆有茨》三章,章六句。
楊氏曰:「公子頑通乎君母,閨中之言,至不可讀,其汙甚矣。聖人何取焉而著之於經也?蓋自古淫亂之君,自以謂密於閨門之中,世無得而知者,故自肆而不反。聖人所以著之於經,使後世為惡者知雖閨中之言,亦無隱而不彰也。其為訓戒深矣。」輔氏曰:「楊氏之説,蓋不獨為此篇發。凡聖人所録淫亂之詩,其意皆如此,即先生所謂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誌者也。」
《序》:「衛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乎君母,國人疾之而不可道也。」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音加,葉居河反。委委於危反佗佗待何反[3],如山如河。象服是宜葉牛何反,子之不淑,雲如之何?
賦也。君子,夫也。偕老,言偕生而偕死。女子之生,以身事人,則當與之同生,與之同死。故夫死稱「未亡人」,言亦待死而已,不當復有他適之誌也。副,祭服之首飾,編篇上聲,一如字髮為之。孔氏曰:「副之言覆,所以覆首為之飾。編列他髮為之,假作紒形,加於首上,服之以從祭祀。」紒音髻。笄,衡笄也,垂於副之兩旁當耳,其下以紞都敢反懸瑱。孔氏曰:「衡笄以玉為之。」珈之言加也,以玉加於笄而為飾也。孔氏曰:「必飾之以六。」委委佗佗,雍容自得之貌。如山,安重也。如河,弘廣也。象服,法度之服也。淑,善也。○言夫人當與君子偕老,故其服飾之盛如此,而雍容自得,安重寬廣,又有以宜其象服。毛氏曰:「能與君子偕老,乃宜居尊位,而服盛服也。」今宣薑之不善乃如此,雖有是服,亦將如之何哉?言不稱也。
玭音此兮玭兮,其之翟葉去聲也。鬒真忍反髮如雲,不屑蘇節反髢徒帝反也。玉之瑱吐殿反也,象之揥勅帝反也,揚且子餘反之晳星歷反,葉征例反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賦也。玭,鮮盛貌。翟衣,祭服,刻繒為翟雉之形,而彩畫之以為飾也。孔氏曰:「翟,雉名。彩畫為飾,不用真羽。」嚴氏曰:「鄭氏雲:『江淮而南[4],青質,五色皆備,成章曰揄。揄翟,則畫揄雉。衛,侯爵,夫人服揄翟。」鬒,黑也。如雲,言多而美也。屑,潔也。髢,髲音被髢也[5]。人少髮,則以髢益之,髮自美,則不潔於髢而用之也。瑱,塞耳也。象,象骨也。揥,所以摘剔髮也。嚴氏曰:「揥所以摘髮,故孔氏以搔首釋之,若今之篦兒也。」揚,眉上廣也。且,語助辭。晳,白也。胡然而天,胡然而帝,言其服飾容貌之美,見者驚猶鬼神也。輔氏曰:「其者,指宣薑而言。『玭兮玭兮,其之翟也』,言服之美也。『鬒髮如雲,不屑髢也』,言質之美也。足乎己者,無待於外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言飾之美也。『揚且之晳也』,言色之美也。服飾容貌之美盛,如天如帝,然是豈可以徒居哉?」孔氏曰:「此章論祭服,言欲德當神明,故尊之比天帝。卒章論事君子、見賓客之服,故以美女言之。」
瑳七我反兮瑳兮,其之展陟戰反,葉諸延反也。蒙彼縐側救反絺,是紲息列反袢薄慢反[6],葉汾乾反也。子之清揚,揚且之顔葉魚堅反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於眷反,葉於權反也。
賦也。瑳,亦鮮盛貌。展衣者,以禮見現於君,及見賓客之服也。毛氏曰:「展衣,以丹縠為衣。」鄭氏曰:「展衣宜白。《禮記》作襢。」襢音戰。蒙,覆阜也。縐絺,絺之蹙蹙者,當暑之服也。孔氏曰:「葛之精者曰絺,其精尤細靡者,縐也,言細而縷縐。」紲袢,束縛意。以展衣蒙絺綌而為之紲袢,所以自歛飭勅也。或曰:蒙,謂加絺綌於褻衣之上,所謂表而出之也。先著裏衣,表絺綌而出之於外,欲其不見體也。清,視清明也。揚,眉上廣也。孔氏曰:「以目視清明,因名為清。揚者,眉上之美名,因謂眉上眉下皆曰揚,目上目下皆曰清。故《野有蔓草》傳雲:『清揚,眉目之間。』《猗嗟》傳雲:『目下為清。』」顔,額角豐滿也。展,誠也。美女曰媛。見其徒有美色,而無人君之德也。
《君子偕老》三章,一章七句,一章九句,一章八句。
東萊呂氏曰:「首章之末雲『子之不淑,雲如之何』,責之也;二章之末雲『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問之也。三章之末雲『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惜之也。辭益婉而意益深矣。」輔氏曰:「凡人之責人,辭愈多則氣愈暴,氣愈暴則辭愈厲,此則誌不帥氣,而氣反動其誌者也。君子之責人,則辭愈多而氣愈緩,氣愈緩而辭愈和,此則發乎情,止乎禮義也。且心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如此詩之詞益婉而意益深,則心不至於失其正矣。東萊先生『責之』、『問之』、『惜之』三字説盡詩意,極好玩味。」嚴氏曰:「此詩唯述夫人服飾之盛,容貌之尊,不及淫亂之事,但中間有『子之不淑』一語,而譏刺之意盡見。」愚按:三章皆極言宣薑服飾容貌之盛如此。玩其詞,想其人,有德以稱之,固足以尊其瞻視,享其安榮。苟無其德,不幾於誨淫者乎?惟詩人寬厚,意在言外,故其立言如此,蓋與《猗嗟》之詩同意。
《序》:「刺衛夫人也。夫人淫亂,失事君子之道,故陳人君之德,服飾之盛,宜與君子偕老也。」
公子頑事見《春秋傳》,但此詩所以作,亦未可考。《鶉之奔奔》放此。
爰采唐矣?沬音妹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期我乎桑中葉諸良反,要於遙反我乎上宮葉居王反,送我乎淇之上葉辰羊反矣。
賦也。唐蒙,菜也。一名兔絲。孔氏曰:「《釋草》雲:『唐蒙名女蘿,女蘿名兔絲[7]。』則唐與蒙或並或別,故經直言『唐』,而《毛傳》言『唐蒙』也。」《本草》曰:「生田野,蔓延草木之上。」沬,衛邑也,《書》所謂「妹邦」者也。孔氏曰:「《酒誥》注:『沬邦,紂所都朝歌,即沬也。』」孟,長也。薑,齊女,言貴族也。蘇氏曰:「『美孟薑矣』,雖長而無禮也[8];『有齊季女』,雖幼而知禮也。」桑中、上宮、淇上,又妹鄉之中小地名也[9]。要,猶迎也。○衛俗淫亂,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故此人自言將采唐於沬,而與其所思之人,相期會迎送如此也。
爰采麥葉訖力反矣?沬之北矣。雲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賦也。麥,穀名,秋種夏熟者。《白虎通》曰:「麥,金也。金旺而生,火旺而死。」弋,《春秋》或作「姒」,《春秋》定姒,《公》《穀》作定弋。蓋杞女。夏後氏之後,亦貴族也。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雲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賦也。葑,蔓菁也。庸,未聞,疑亦貴族也。劉執中曰:「采唐、麥、葑者,欲適幽遠行,其淫亂不敢正名,而託以采此也。」愚按:孟薑、孟弋、孟庸,亦託言貴族,以指所私之人,非必當時實有此三姓之女也。
《桑中》三章,章七句。
《樂記》曰:「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比,去聲,猶同也。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輔氏曰:「誣上隻是欺謾其上之人,大抵行私者,皆有此心。《桑中》之詩,雖肆言無忌,然誣上行私之心自在此,皆緣民情流蕩無所限節之故。民情所以如此,則又因政散之故,上之人苟有政事,則何至於此?」鄭氏曰:「濮水之上,地有桑間者,亡國之音,於此水出也。昔殷紂使師延作靡靡之樂,已而自沈於濮水。後師涓過焉,夜聞而寫之,為晉平公鼓之,是之謂也。」按「桑間」即此篇,故《小序》亦用《樂記》之語。愚按:朱子以「桑間」即此《桑中》詩,而証以《樂記》之語,然則鄭氏謂師涓所聞者,自是濮上之音也。
《序》:「刺奔也。衛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於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於幽遠,政散民流而不可止。」
此詩乃淫奔者所自作。《序》之首句以為刺奔,誤矣。其下雲雲者,乃復得之《樂記》之説,已畧見本篇矣。而或者以為刺詩之體,固有鋪陳其事,不加一辭,而閔惜懲創之意自見於言外者,此類是也。豈必譙讓質責,然後為刺也哉!此説不然。夫詩之為刺,固有不加一辭而意自見者,《清人》《猗嗟》之屬是已。然嘗試玩之,則其賦之之人,猶在所賦之外,而詞意之間,猶有賓主之分也。豈有將欲刺人之惡,乃反自為彼人之言,以陷其身於所刺之中,而不自知也哉?必不然也明矣。又況此等之人,安於為惡,其於此等之詩,計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無慚矣,又何待吾之鋪陳,而後始知其所為之如此?亦豈畏吾之閔惜,而遂幡然遽有懲創之心耶?以是為刺,不惟無益,殆恐不免於鼓之舞之,而反以勸其惡也。或者又曰:詩三百篇,皆雅樂也,祭祀朝聘之所用也。桑間、濮上之音,鄭、衛之樂也,世俗之所用也。雅、鄭不同部,其來尚矣。且夫子答顔淵之問,於鄭聲亟欲放而絶之,豈其刪詩乃錄淫奔者之詞,而使之合奏於雅樂之中乎?亦不然也。雅者,二《雅》是也。鄭者,《緇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衛者,《邶》《鄘》《衛》三十九篇是也。桑間,《衛》之一篇《桑中》之詩是也。二《南》《雅》《頌》,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鄭、衛、桑、濮,裏巷狹邪之所歌也。夫子之於鄭衛,蓋深絶其聲於樂以為法,而嚴立其詞於詩以為戒。如聖人固不語亂,而《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蓋不如是無以見當時風俗事變之實,而垂監戒於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所謂道並行而不相悖者也。今不察此,乃欲為之諱其鄭、衛、桑、濮之實,而文之以雅樂之名,又欲從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則未知其將以薦之何等之鬼神,用之何等之賓客,而於聖人為邦之法,又豈不為陽守而陰叛之邪?其亦誤矣。曰:然則《大序》所謂「止乎禮義」,夫子所謂「思無邪」者,又何謂邪?曰:《大序》指《柏舟》《綠衣》《泉水》《竹竿》之屬而言,以為多出於此耳,非謂篇篇皆然,而《桑中》之類,亦「止乎禮義」也。夫子之言,正為其有邪正美惡之雜,故特言此以明其皆可以懲惡勸善,而使人得其性情之正耳,非以《桑中》之類亦以無邪之思作之也。曰:荀卿所謂「《詩》者,中聲之所止」,太史公亦謂「三百篇者,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於《韶》《武》之音」,何邪?曰:荀卿之言固為正經而發,若史遷之説,則恐亦未足為據也。豈有哇淫之曲而可以強合於《韶》《武》之音也邪!孔子之稱「思無邪」,以為《詩》三百篇勸善懲惡,雖其要歸皆出於正,然未有若此言之約而盡者耳。非以作詩之人所思皆無邪也。今必曰彼以無邪之思鋪陳淫亂之事,而閔惜懲創之意自見於言外,則曷若曰彼雖以有邪之思作之,而我以無邪之思讀之,則彼之自狀其醜者[10],若所以為我警懼懲創之資耶[11]?而況曲為訓説[12],而求其無邪於彼[13],不若反而得之於心之易也[14]。巧為辨數而歸無邪於彼,不若反而責之於我之切也[15]。若夫雅也、鄭也、衛也,求之諸篇,固各有其目矣[16]。是則自衛反魯以來,未之有改。而《風》《雅》之篇,說者又有正變之別焉。至於《桑中》,《小序》「政散民流,而不可止」之文,與《樂記》合,則是詩之為桑間,又不為無所據者。今必曰三百篇皆雅,而《鄭風》不為鄭,《邶》《鄘》《衛》之風不為衛,《桑中》不為桑間亡國之音,則其篇帙混亂[17],邪正錯糅,非復孔子之舊矣。且於《小序》之無稽可笑者篤信之,而於其有據者,反不之信,此又何邪?夫二《南》正風,房中之樂也,鄉樂也。二《雅》之正,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是或見於《序》文[18],或出於傳記,皆有可考。至於變雅,則固已無施於事,而變風又特裏巷之歌,其領在樂官者,以為可以識時變,觀土風,而賢於四夷之樂耳。蓋古者,天子巡狩,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固不可問其美惡,而悉存以訓也。然其與先王《雅》《頌》之正,篇帙不同,施用亦異,如前所陳,則固不嫌於龐雜矣[19]。今於雅鄭之實,察之既不詳;於龐雜之名,畏之又大甚。顧乃引夫淫放之鄙詞,而文以風刺之美説,必欲強而置諸先王《雅》《頌》之列,是乃自反為龐雜之甚而不自知也。夫以胡樂與鄭衛合奏[20],猶曰不可,而況強以《桑中》《溱洧》為雅樂,又欲合於《鹿鳴》《文王》《清廟》之什,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乎?其以二詩為猶「止於中聲」者,太史公所謂「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之音」,其誤蓋亦如此。然古樂既亡,無所考正,則吾不敢必為之説,獨以其理與其詞推之,有以知其必不然耳。又以為近於勸百諷一,而止乎禮義,則又信《大序》之過者。夫有所謂諷者,若《漢廣》知不可而不求,《大車》有所畏而不敢,則猶有所謂禮義之止也。若《桑中》《溱洧》則吾不知其何詞之諷,而何禮義之止乎哉?若曰孔子嘗欲放鄭聲矣,不當於此又收之以備六籍,此則曾南豐於《戰國策》,劉元城於「三不足」之論[21],皆嘗言之,又豈俟吾言而後白也哉?大抵吾説之病,不過得罪於桑間、洧外之人,而其力猶足完先王之樂。彼説而善,則二詩之幸,而雅樂之不幸甚矣[22]。抑其於《溱洧》而取範氏之説,則又似以鄭詩為鄭聲者,豈理之自然固有不可奪者邪?因讀《桑中》之説,而惜前論之不及,竟又痛伯恭父之不可作也。因書其後,以為使伯恭父而聞此[23],雖未必遽以為然,亦當為我逌然而一嘆也[24]。嗚呼!悲夫。愚按:上文朱子前後辨説,皆為東萊而發。觀其序《讀詩記》曰:「某少時淺陋之説,伯恭父誤有取焉。其後歷時既久,自知未安,如雅鄭邪正之雲者,未免有所更定。則伯恭父反不能不置疑於其間,方將相與反復其説,以求真是之歸,而伯恭父已下世矣!嗟乎!」東萊、朱子一時同誌,皆大有功於《詩經》者也,豈固欲相戹哉?因附錄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