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一之五(2 / 3)

《碩人》四章,章七句。孔氏曰:「此詩皆陳莊薑宜於見答,而君不親也。」嚴氏曰:「此詩無一語及莊薑不見答之事,但言其姻族之貴[17],容貌之美,禮儀之備,又言齊地廣饒,士女俊好,以深寓其憫惜之意而已。惟『大夫夙退,無使君勞』二句,微見其意,而辭亦深婉。風人之詞,大抵然也。」胡庭芳曰:「黃氏雲:『《綠衣》詩言嬖妾之不當僭而僭,《碩人》詩言夫人之宜見答而不見答也。』」○輔氏曰:「觀《邶風·燕燕》等篇,則莊薑之德行、文章皆未易及,而此詩不之言,何也?」曰:「此但指其人所易見者,以刺莊公之昏惑而不知耳。莊薑之美,則固不止此也。」

《序》:「閔莊薑也。莊公惑於嬖妾,使驕上僭,莊薑賢而不答,終以無子,國人閔而憂之。」

此《序》據《春秋傳》得之。

氓之蚩蚩尺之反,抱布貿莫豆反絲葉新齎反。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葉謨悲反[18]。送子涉淇,至於頓丘葉祛奇反。匪我愆期,子無良媒葉謨悲反。將七羊反子無怒,秋以為期。

賦也。氓,民也。蓋男子而不知其誰何之稱也。始見其來,莫知其為誰何也;既與之謀,則「爾」、「汝」之矣。此言之序也。蚩蚩,無知之貌,蓋怨而鄙之也。布,幣。孔氏曰:「幣者,布帛之名。」貿,買也。《釋文》曰:「交易也。」貿絲,蓋初夏之時也。頓丘,地名。嚴氏曰:「在朝歌之東。《漢誌》東郡有頓丘縣[19],師古雲:『以丘為縣也。丘一成為頓丘,謂一頓而成也。』」愆,過也。將,願也,請也。○此淫婦為人所棄,而自敘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夫既與之謀而不遂往,又責所無以難其事,再為之約以堅其誌,此其計亦狡矣。以禦蚩蚩之氓,宜其有餘,而不免於見棄。蓋一失其身,人所賤惡,始雖以欲而迷,後必有時而悟,是以無往而不困耳。士君子立身,一敗而萬事瓦裂者,何以異此?可不戒哉!輔氏曰:「讀先生之説,令人惕然知戒,不敢有一毫自恕之意也。」

乘彼垝俱毀反垣音袁,以望復關葉圭員反。不見復關,泣涕漣漣音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呼罪反遷。

賦也。垝,毀。垣,墻也。復關,男子之所居也。不敢顯言其人,故託言之耳。龜曰卜,蓍曰筮。體,兆卦之體也。龜歲久則靈,蓍生百年,一本百莖,亦物之靈者。卜筮實問鬼神,以蓍龜神靈之物,故假之以驗其卦兆。卜法,以明火爇柴灼龜為兆。筮法,以四十九蓍分卦捰扐,凡十八變而成卦。孔氏曰:「兆卦之體,謂龜兆、筮卦也,《左傳》曰『一薰一蕕,十年尚有臭』,是龜之繇。《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是卦之繇。二者皆有繇詞。」繇音宙[20]。賄,財。遷,徙也。○與之期矣,故及期而乘垝垣以望之。既見之矣,於是問其卜筮所得卦兆之體。若無凶咎之言,輔氏曰:「此章可見古人之尚卜筮,然使其知《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則亦不敢求之筮矣。」愚按:卜筮之法,所以開物成務,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曾謂有淫人之瀆問,而尚得無凶咎之言乎?以其猶能自疑而欲決之也,則請以《蒙》之「六三」告之,蓋使此氓而知「勿用取」,行不順之戒,此女而知「不有躬,無攸利」之戒,則必各求正應,豈復至於相棄也哉?則以爾之車來迎,當以我之賄往遷也。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音籲,下同嗟鳩兮,無食桑葚音甚,葉知林反。於嗟女兮,無與士耽葉持林反。士之耽兮,猶可説也;女之耽兮,不可説也。

比而興也。沃若,潤澤貌。鳩,鶻音骨鳩也,似山雀而小,短尾,青黑色,多聲。嚴氏曰:「即《莊子》所謂鷽鳩也。」郭璞雲:「似山鵲,呼為鶻鵃[21]。」音骨朝。《本草》曰:「鶻鵃尾短,黃色,多聲。」葚,桑實也。鳩食葚多則致醉。耽,相樂也。説,解也。○言桑之潤澤,以比己之容色光麗。然又念其不可恃此而從欲忘反,故遂戒鳩無食桑葚,以興下句戒女無與士耽也。愚按:此章比自比,興自興,《下泉》則就以比辭起興,蓋有兩例。後凡言比而興者,各以文意求之可也。士猶可説,而女不可説者,婦人被棄之後,深自愧悔之辭。主言婦人無外事,唯以貞信為節,一失其正,則餘無可觀爾。不可便謂士之耽惑,實無所妨也。鄭氏曰:「士有百行,可以功過相揜。婦人維以貞信為節[22]。」愚按:《集傳》所謂「主言」者,蓋以此婦立言之意,專主於言婦人不可一失其節。故其辭意抑揚,重於女而輕於男,非謂男有可耽之理而無所妨。玩詩文「猶」之一字,意亦可見。讀者當不失性情之正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葉於貧反。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音傷,漸子廉反車帷裳。女也不爽葉師莊反,士貳其行下孟反,葉戶郎反。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比也。隕,落。徂,往也。湯湯,水盛貌。漸,漬也。帷裳,車飾,亦名童容,婦人之車則有之。孔氏曰:「以帷障車之傍,如裳以為容飾,故謂童容。」爽,差。極,至也。○言桑之黃落,以比己之容色凋謝,遂言自我往之爾家,而值爾之貧,於是見棄,復乘車而渡水以歸。復自言其過不在此而在彼也。輔氏曰[23]:「『女也不爽』,此但言其誓約之言不差耳,豈不悔其初之失哉?雖雲曲不在己,殊不知始既如此,則終固宜然也。」愚按:此婦首稱曰氓,繼而曰子,繼而曰爾,又繼而謂之士,繼而復曰爾,又復曰士。或鄙之,或親之,或貴之,此所以為怨婦之辭歟[24]?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葉直豪反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許意反其笑葉音燥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賦也。靡,不。夙,早。興,起也。咥,笑貌。○言我三歲為婦,盡心竭力,不以室家之務為勞,早起夜臥,無有朝旦之暇。與爾始相謀約之言既遂,而爾遽以暴戾加我。兄弟見我之歸,不知其然,但咥然其笑而已。蓋淫奔從人,不為兄弟所齒,故其見棄而歸,亦不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歸咎哉?但自痛悼而已。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葉魚戰反,隰則有泮音畔,葉匹見反。總角之宴,言笑晏晏葉伊佃反。信誓旦旦葉得絹反,不思其反葉孚絢反。反是不思葉新齎反,亦已焉哉葉將黎反!

賦而興也。及,與也。泮,涯也,高下之判也。總角,女子未許嫁,則未笄,但結髮為飾也。孔氏曰:「但結其髮為兩角。」晏晏,和柔也。旦旦,明也。○言我與汝本期偕老,不知老而見棄如此,徒使我怨也。愚按:詩言「總角之宴」,則此女未笄而已奔矣。又言「老使我怨」,則至老而後見棄也。故前章以桑之黃落,自比其色之衰也。所謂「三歲為婦」、「三歲食貧」者,言其在夫家貧勞之歲月耳。淇則有岸矣,隰則有泮矣,而我總角之時,與爾宴樂言笑,成此信誓,曾不思其反復以至於此也。此則興也。愚按:此章興在賦外,他章亦有就賦其事以起興,如《黍離》之類者,蓋亦有兩例也。後凡言賦而興者,當各以其文意求之。既不思其反復而至於此矣,則亦如之何哉?亦已而已矣。《傳》曰[25]:「思其終也,思其復也。」思其反之謂也[26]。襄公二十五年注曰:「思使終可成,思其可復行也。」輔氏曰:「『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皆悔恨之極也。大凡人之處事,須當思其反,不然鮮有不陷於凶咎者,欲心一縱,則必不能思其反耳。」

《氓》六章,章十句。劉執中曰:「夫婦者,五品之本。匹配雖自於人謀,義理實根於天地。順其道者,足以安於其位;逆其理者,無以保於其生。蓋肇有人倫以來,未有違理犯義[27],終其身而弗悔者。此《氓》詩之所由作也。」輔氏曰:「《穀風》與《氓》,二詩皆怨。然《穀風》雖怨而責之,其辭直,蓋其初以正也。《氓》之詩則怨而悔之耳,其辭隱,蓋其初之不正也。嘗謂二詩皆出於衛之婦人,其文辭次序,雖後世工文之士所不能及。然考其行,則一賢一否,如是其不同[28],所謂有言者不必有德,豈不信哉?」愚按:此詩及《邶·穀風》皆棄婦所作,故其辭意多同。桑之黃隕,即涇濁之色也;食貧、靡勞,即方舟、泳遊之苦也;至於暴戾,即有洸有潰之意也;偕老而使我怨,即既生育而比予於毒也[29]。然則宴爾新昏[30],以我禦窮,則其過今在於夫;女之耽兮,不可説也,則其過昔在於己。今之過在夫,故可責其不念昔者之來塈;昔之過在己,故終於自悔昔者之不思其反。此詩自悔之深,固不得如《穀風》歸怨之深也。

《序》:「刺時也。宣公之時,禮義消亡,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復相棄背。或乃困而自悔,喪其妃耦,故序其事以風焉。美反正,刺淫泆也。」

此非刺詩。宣公未有考。「故序其事」以下亦非是,其曰「美反正」者,尤無理。

籊籊他歷反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賦也。籊籊,長而殺去聲也。竹,衛物。淇,衛地也。○衛女嫁於諸侯,思歸寧而不可得,故作此詩。言思以竹竿釣於淇水,而遠不可至也。輔氏曰:「『豈不爾思』者,言固不能不思也。『遠莫致之』者,以義有不可,故託以遠而不能致耳。」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葉羽軌反。女子有行,遠於萬反兄弟父母葉滿彼反。

賦也。泉源,即百泉也,在衛之西北,而東南流入淇,故曰「在左」。淇,在衛之西南,而東流與泉源合,故曰「在右」。胡庭芳曰:「以北為左,南為右。」○思二水之在衛,而自歎其不如也。輔氏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安之之辭。」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七可反,佩玉之儺乃可反。

賦也。瑳,鮮白色。笑而見齒,其色瑳然,猶所謂粲然,皆笑也。儺,行有度也。○承上章,言二水在衛,而自恨其不得笑語遊戲於其間也。

淇水滺滺音由,檜楫鬆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賦也。滺滺,流貌。檜,木名,似柏。毛氏曰:「檜,柏葉鬆身。」孔氏曰:「《禹貢》『栝柏』注:『柏葉鬆身曰栝。』與此一也。」楫,所以行舟也。○與《泉水》之卒章同意。

《竹竿》四章,章四句。蘇氏曰:「《泉水》《載馳》《竹竿》,皆異國詩而在衛者,以其聲衛聲歟?《記》曰:『鄭聲好濫淫誌,衛音促數煩誌[31],齊音傲僻驕誌。』蓋諸國之音未有同者,衛女思歸而作詩,其為衛音也宜。」

《序》:「衛女思歸也。適異國而不見答,思而能以禮者也。」

未見不見答之意。

芄音丸蘭之支,童子佩觿許規反。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其季反兮。

興也。芄蘭,草,一名蘿摩,蔓生,斷之有白汁,可啖淡。《本草》注曰:「幽州人謂之雀瓢。」支,枝同。董氏曰:「《石經》作枝。」《説文》同。觿,錐也,以象骨為之,所以解結,成人之佩,非童子之飾也。知,猶智也,言其才不足以知於我也。容、遂,舒緩放肆之貌。悸,帶下垂之貌。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失涉反。雖則佩韘,能不我甲葉古恊反?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興也。韘,決也,以象骨為之,著斫右手大指,所以鈎弦闓開體。鄭氏曰:遝也,即《大射》所謂「朱極三」是也。以朱韋為之,用以彄摳遝右手食指、將指、無名指也。《儀禮·大射》《小射》:「正取決,興,贊設決,朱極三。」鄭氏曰:「極,猶放也,所以韜指,利放弦也。三者,食指、將指、無名也。」甲,長也,言其才能不足以長於我也。

《芄蘭》二章,章六句。此詩不知所謂,不敢強解[32]。輔氏曰:「《牆有茨》傳謂宣公卒,惠公幼,而杜預又謂惠公即位時,方十五六,則《小序》以此詩屬之惠公亦可,但他無所見,而詩文又不明言其所以,故先生直斷以為不知所謂,不敢強斷。此闕疑之義,若必為刺衛惠公,則便至有依託鑿空之失也。」

《序》:「刺惠公也。驕而無禮,大夫刺之。」

此詩不可考,當闕。

誰謂河廣?一葦韋鬼反杭戶郎反之。誰謂宋遠?跂丘豉反予望葉武方反之。

賦也。葦,蒹葭之屬。杭,度也。衛在河北,宋在河南。○宣薑之女,為宋桓公夫人,生襄公而出歸於衛。襄公即位,夫人思之,而義不可往。蓋嗣君承父之重,與祖為體,母出,與廟絶,不可以私反,故作此詩。言誰謂河廣乎?但以一葦加之,則可以渡矣。誰謂宋國遠乎?但一跂足嚴氏曰:「跂,舉踵也[33],腳跟音根不著地。」而望,則可以見矣。明非宋遠而不可至也,乃義不可而不得往耳。嚴氏曰:「《箋》謂宋襄即位,其母思之而作《河廣》之詩,疏因以為衛文公時,非也。衛都朝歌在河北,宋都睢陽在河南,自衛適宋必涉河。衛自魯閔二年狄入衛之後[34],戴公始渡河而南。《河廣》之詩,言『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則是作於衛未遷之前矣。時宋桓猶在,襄公方為世子,衛戴、文俱未立也。舊説誤矣。疏以《河廣》屬《衛風》,當為衛人所作,非宋襄公母所親作,然宋襄公母本衛女,又歸衛,而作此詩不屬之衛,何所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