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此王季,帝度待洛反其心,貊武伯反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丁丈反克君。王如字,或於況反此大邦,克順克比必裏反,比毗至反於文王,其德靡悔葉虎洧反。既受帝祉音恥,施以豉反於孫子葉奬裏反。
賦也。度,能度物製義也。貊,《春秋傳》《樂記》皆作「莫」,謂其莫然清靜也。克明,能察是非也。克類,能分善惡也。克長,教誨不倦也。克君,賞慶刑威也。言其賞不僭,故人以為慶;刑不濫,故人以為威也。順,慈和徧服也。比,上下相親也。比於,至於也。悔,遺恨也。○言上帝製王季之心,使有尺寸,能度義,猶言天誘其[41],使能製義也。輔氏曰:「《孟子》曰:『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先生解以為人心有『本然之權度』者,蓋謂是也。」又清靜其德音,使無非閒之言,是以王季之德能此六者。嚴氏曰:「明、類是一意,長、君是一意,順、比是一意。類者,明之[42];君者,長之推;比者,順之積也。」彭氏曰:「克長則出於其類也,克君則居人上而為之君也,王此大邦,則可以朝諸侯有天下。由小至大,其序如此。」孔氏曰:「王季君其國耳,以其追號為王,故以王言之。」莆田鄭氏曰:「能為人長,能為人君,故使之主此大邦,又能惠順親比其民人也。」至於文王,而其德尤無遺恨,是以既受上帝之福,而延及於子孫也。嚴氏曰:「比及文王,其德無有可悔。人有過則悔恨,靡悔則無過,從容中道,無毫髪之慊也。言王季之德傳於文王而益盛,故能受天之福而延於孫子也。」
帝謂文王,無然畔援於願反,無然歆羨餞麵反,誕先登於岸葉魚戰反。密人不恭,敢距大邦葉卜攻反,侵阮魚宛反徂共音恭。王赫斯怒葉暖五反,爰整其旅,以按音遏徂旅,以篤於周祜候五反,以對於天下葉後五反。
賦也。帝謂文王,設為天命文王之詞,如下所言也。天豈諄諄然命之?隻是文王要恁地便是理合,恁地便是天命之也。嚴氏曰:「天不言,以意謂之也。必謂之帝謂者,言文王之心天實知之也。」無然,猶言不可如此也。畔,離畔也。援,攀援也,言舍此而取彼也。歆,欲之動也。羨,愛慕也,言肆情以徇物也。呂與叔曰:「畔援,中有所離;歆羨,外有所慕,皆私心也。」岸,道之極至處也。密,密須氏也,姞其入聲姓之國,在今寧州。阮,國名,在今涇州。徂,往也。共,阮國之地名,今涇州之共池是也。胡庭芳曰:「阮、共距岐周不遠,故雲敢距大邦。」愚按:岐周在今鳯翔路岐山縣,與今鞏昌路寧州、莊浪路涇州皆隸陜西省。其旅,周師也。按,遏也。徂旅,密師之往共者也。愚按:二「旅」字所指不同。祜,福。對,答也。○人心有所畔援,有所歆羨,則溺於人欲之流而不能以自濟。文王無是二者,故獨能先知先覺以造道之極至。蓋天實命之,而非人力之所及也。彭氏曰:「登岸,喻此心之無所溺也。蓋無畔援則中正而不溺於私,無歆羨則剛大而不溺於欲。故能造道之極也。」王氏曰:「人心未嘗不正也,有所畔援,則不得其正;有所歆羨,則不得其正。無畔援歆羨,則使之正其心也。」輔氏曰:「用兵行師之際,情欲易縱之時,而二病不去,幾何而不流於窮黷也哉?故此章將言文王之征伐,而先言文王之無此病也。誕先登於岸,以涉水為譬也。」是以密人不恭,敢違其命,而擅興師旅以侵阮,而往至於共,則赫怒整兵,而往遏其衆,以厚周家之福而答天下之心。蓋亦因其可怒而怒之,初未嘗有所畔援歆羨也。呂與叔曰:「雖赫怒用師,皆出於無心也;畔援歆羨,皆有心者也。」王介甫曰:「有所畔援歆羨,不得其欲而怒,則其怒也私而已。文王之怒,是乃與民同患,而異乎人之私怒也。」〇此詩稱文王德處,是從「無然畔援歆羨」上説起,後而卻説「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見得文王先有箇工夫,此心無一毫之私,故見於伐崇、伐密,皆是道理合著恁地,初非聖人之私怒也。〇《孟子》曰:「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此文王征伐之始也。胡庭芳曰:「此是文王興師之始,詩人必原於天之所命以見文王之怒,非出於己私也。」
依其在京葉居良反,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葉徒何反。度待洛反其鮮息淺反原,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萬邦之方,下民之王。
賦也。依,安貌。京,周京也。矢,陳。鮮,善。將,側。方,鄉也。孔氏曰:「鄉,人嚮望之也。」○言文王安然在周之京,而所整之兵既遏密人,遂從阮疆而出以侵密。嚴氏曰:「侵自阮疆,謂自阮疆而侵密,猶《春秋》書『公至自晉』。密、阮接境也。」愚按:《春秋》書法:潛師掠境曰侵,聲罪致討曰伐。此詩於密言侵,於崇言伐,固非如《春秋》書法例。然其師既按徂共之衆,則密人退歸矣,故周師既出阮疆而遂侵之,蓋亦出其不意而謂之侵也。所陟之岡,即為我岡,而人無敢陳兵於陵,飲水於泉以拒我也。嚴氏曰:「文王以西伯討密之罪,豈有一毫畔援之私耶?阮不幸而與密為隣,幸而遇文王為伯也。伐崇有訊馘伐肆之事,而伐密不言者,是師次其境而密人即服,不待戰也。」於是相其高原而徙都焉,所謂程邑也。輔氏曰:「文王之兵侵密,乃遽曰『我陵我阿』、『我泉我池』,無敢陳其兵、飲其水者,辭直理正,威靈氣燄莫有敵者,所謂帝王之道出萬全者也。程邑,在岐山之南、渭水之側,為萬邦之所趨向,下民之所歸往。」嚴氏曰:「文王用心廣大,威德暢洽,歸者益衆,非舊邑所能容故也。」胡庭芳曰:「『度其鮮原』以下,即上章『以篤周祜,以對天下』之實事也。『其』字,指密而言。」孔氏曰:「程邑在岐山之陽,是去舊都不遠也。」愚按:文王伐密之後而作程邑,亦猶伐崇之後而作豐邑。方其伐之,討罪而已,固未嘗先有作邑之心也。自常情觀之,必謂貪其土地矣。詩人知其心之無私,故言伐密、伐崇之事皆先以帝命發之。其地於漢為扶風安陵,今在京兆府鹹陽縣。愚按:即今安西路鹹陽縣,亦隸陜西省。
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丁丈反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音爰,與爾臨衝,以伐崇墉。
賦也。予,設為上帝之自稱也。懷,眷念也。明德,文王之明德也。以,猶與也。夏革,未詳。呂東萊曰:「此句雖難強通,然與『不大聲以色』立文既同,訓詁亦當相類。『聲以色』,謂聲音與笑貌;『夏以革』,謂侈大與變革也。」則,法也。仇方,讎國也。丘氏曰:「即崇也。」兄弟,與國也。彭氏曰:「以諸侯之國為兄弟,亦未嘗稱王,一驗也。」鉤援,鉤梯也,所以鉤引上城,所謂雲梯者也。臨,臨車也,在上臨下者也。衝,衝車也,從旁衝突者也。皆攻城之具也。崇,國名,在今京兆府鄠縣。愚按:鄠縣,即今安西路鄠縣,亦隸陝西省。墉,城也,《史記》:崇侯虎譖西伯於紂,紂囚西伯於羑裏。西伯之臣閎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馬以獻紂,紂乃赦西伯,賜之弓矢鈇鉞,得專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歸三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言上帝眷念文王,而言其德之深微,不暴著其形跡,程子曰:「天謂文王,予懷爾之明德,不大其聲色而人化。夫聖人之誠感無不通,故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豈暴著其形跡也哉?是不發見大其聲色[43],故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呂東萊曰:「『不大聲以色』,則不事外飾;『不長夏以革』,則不縱私意,明德之實也。」愚按:明德者,文王之德所得乎天之本體也。不大、不長者,文王之心,不暴其德之形跡也。又能不作聰明以循天理,嚴氏曰:「不識不知,不作聰明也。天理自然謂之則,謂理之不可踰也。」故又命之以伐崇也。詩人稱伐密、伐崇事,皆以帝謂文王言之,若曰此蓋天意雲爾。呂氏曰:「此言文王德不形而功無跡,與天同體而已。雖興兵以伐崇,莫非順帝之則,而非我也。」輔氏曰:「文王之明德,上則與天為一,下則三分天下有其二,可謂至矣。然未嘗暴著於聲色之間,其所雲為,但『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已。此天所以又命之,使伐仇方也。夫文王之以崇為仇,蓋亦天理之當然也。」嚴氏曰:「崇侯譖文王而文王伐之,疑於報私怨者,然虎倡紂為不道,乃天人之所共怒,文王奉天討罪,何容心哉?蓋由其心純乎天理,故喜怒皆與天合,所仇者非私怨,所同者非苟合也。」
臨衝閑閑葉胡員反,崇墉言言。執訊音信連連,攸馘古獲反安安葉於肩反。是類是禡馬稼反,葉滿補反,是致是附葉上聲,四方以無侮。臨衝茀茀音弗,葉分聿反,崇墉仡仡魚乞反。是伐是肆,是絶是忽葉虛屈反,四方以無拂葉分聿反。
賦也。閑閑,徐緩也。言言,高大也。連連,屬續狀。馘,割耳也。軍法:獲者不服,則殺而獻其左耳。孔氏曰:「《玉藻》雲:『聽嚮任左。』故『不服者殺而獻其左耳曰馘』。罪其不聽命服罪,故取其耳以計功也。」安安,不輕暴也。類,將出師,祭上帝也。禡,至所征之地而祭始造軍法者,謂黃帝及蚩尤也。《考索》曰:「《漢書》稱高祖祠黃帝、蚩尤於沛庭,管仲稱蚩尤作劍戟,《史記》稱黃帝與蚩尤戰於阪泉。豈軍法之興始於此,故後世祭之歟?」致,致其至也。附,使之來附也。茀茀,強盛貌。仡仡,堅壯貌。肆,縱兵也。忽,滅。拂,戾也。《春秋傳》曰:「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脩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孔氏曰:「僖十九年《左傳》雲『因壘而降』,則似兵合不戰。此言執馘,必嘗戰矣。蓋知戰不敵,然後乃降。」○言文王伐崇之初,緩攻徐戰,告祀羣神,程子曰:「暴明其罪,告之神明。伐而告神明,其伐合神明之道也。」以致附來者,而四方無不畏服。及終不服,則縱兵以滅之,而四方無不順從也。輔氏曰:「『是致是附』,仁也;『是絶是拂』,義也。仁以附之,天下畏之而不敢侮,仁之至也;義以絶之,天下從之而不敢拂,義之至也。非文王與天同德者,其孰能之?」李迂仲曰:「文王所伐者崇耳,而四方之國無不服從,以文王之伐當其罪故也。」夫始攻之緩,戰之徐也,非力不足也,非示之弱也,將以致附而全之也。愚按:此其三旬不降之時乎?及其終不下而肆之也,則天誅不可以留,而罪人不可以不得故也。愚按:此其復伐之日乎?此所謂文王之師也。程子曰:「聖人之伐,未有不俟其革心順服[44]。既不服,然後攻之也。」
《皇矣》八章,章十二句。
一章、二章言天命大王,嚴氏曰:「首章原天初眷大王之意,次章述大王遷岐也。」愚按:兩章稱「帝」者三,稱「天」者一,可見天之所以命大王者矣。蓋其始去邠則邠人從之,其居於岐則四方歸之。民之歸往如此,即大王已受天命矣。然而求大王之所以得乎天者,則以帝遷明德而然也。三章、四章言天命王季,嚴氏曰:「三章述大伯、王季相遜之事,為文王張本。四章則述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也。」愚按:三、四章內言「帝」者四,可見天之命王季者矣。然而王季之所以得乎天者,則以其德克明而然也。五章、六章言天命文王伐密,七章、八章言天命文王伐崇。程子曰:「文王之伐始於密,王功之始也;終於崇,天下遂無不服王功之成也。」〇看來文王隻是不伐紂耳,其他事亦都做了,如伐密、勘黎、伐崇之[45]。後人因孔子「以服事殷」一句,遂委曲回護文王,説教好看,殊不知孔子隻是説文王不伐紂耳。〇又曰:「詩自從大王説來,如雲『至於大王,實始翦商』,如文王伐崇一節,不是小小侵掠。『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此見大段動衆。岐山之下,與崇相去自是多少[46],因甚如此?這般處要做文王無意出做事,都不得。又如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我陵我阿,我泉我池』,這看見都自據有其土地,這自大段施張了。或雲:『紂命文王得專征伐,紂不得已授之,文王不得已受之。』橫渠雲:『不以聲色為政,不以革命有中國。默順帝則,而天下歸焉,其惟文王乎?』若如此説,恰似內無純臣之義,外亦不屬於商。這也未必如此,隻是事勢自是不可已。當商之季,上下崩頽,忽於岐山下突出許多人也,是誰當得?文王之事,惟孟子識之,故七篇之中所以告列國之君,莫非勉之以王道。」愚按:五章至八章言「帝」者四,而帝之所以命文王者,唯拳拳於武功,求其所以然者,則又以帝之懷具明德也。唯其祖父子孫相傳一德,是以天之眷命有加而無替,及至商罪貫盈,而天又命武王誅之,天豈私於有周也哉?
《序》:「美周也。天監代殷,莫若周。周世世脩德,莫若文王。」
經始靈臺葉田飴反,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居力反,庶民子來葉六直反。
賦也。經,度也。靈臺,文王所作。謂之靈者,言其倏然而成,如神靈之所為也。天子靈臺始此。毛氏曰:「神之精明者稱靈,四方而高曰臺。」愚按:文王之臺,其名如此。豈至周有天下,遂以為天子之臺,而諸侯別名觀臺也歟?營,表。攻,作也。不日,不終日也。嚴氏曰:「不多日也。」亟,急也。○國之有臺,所以望氛祲音浸、察災祥、時觀遊、節勞佚也。呂東萊曰:「作臺主於望氛祲、觀民俗以察天人之意,因以疏瀹精神,宣節勞佚。蓋一弛一張,無非事也。」愚按:《韻注》:「氛,祥氣。祲,妖氣。」蓋察災祥則於此望氣,節勞佚則於此遊觀,皆取其高明也。文王之臺,方其經度營表之際而庶民已來作之,所以不終日而成也。雖文王心恐煩民,戒令勿亟,而民心樂之,如子趨父事,不召自來也。輔氏曰:「『經始勿亟,庶民子來』兩句,乃申説上四句意。」陳夀翁曰:「不欲其急而過於勞者,愛民之仁;子來而忘其勞者,事君之義。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也。」張南軒曰:「文王則勿亟,庶民則子來,君民之相與如此。」李迂仲曰:「速成出於民之意,則可;出於君之意,則不可。出於君之意,則為勦民;出於民之意,則見其得民心也。」勦,焦上聲。嚴氏曰:「首章述作臺之功。」孟子曰:「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此之謂也。言文王雖用民力,而民反歡樂之,加以美名也。
王在靈囿葉音鬱,麀音憂鹿攸伏。麀鹿濯濯直角反,白鳥翯翯戶角反。王在靈沼葉音灼,於音於,下同牣音刃魚躍。
賦也。靈囿,臺之下有囿,所以域養禽獸也。孔氏曰:「築墻為界,域禽獸在其中。」麀,牝鹿也。伏,言安其所處,不驚擾也。劉執中曰:「鹿易逸,王在靈囿,徒禦非少,乃不驚不逸而攸伏也。」濯濯,肥澤貌。翯翯,潔白貌。靈沼,囿之中有沼也。牣,滿也,魚滿而躍,言多而得其所也。曹氏曰:「鹿自如而不驚,鳥翔集而不去,魚亦跳躍而自適,則文王之時,飛潛走伏皆遂其性也。」嚴氏曰:「次章言既作臺而遊焉。夫車馬羽旄一也,有見之而欣欣喜色者,有見之而疾首蹙煩者,由人心之樂不樂也。文王之鳥獸魚鱉何以異於人[47]?特民心樂之耳。孟子最善説《詩》,隻『民樂其有麋鹿魚鱉』一[48],道盡一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