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爾人民,謹爾侯度,用戒不虞葉元具反。慎爾出話,敬爾威儀葉牛何反,無不柔嘉葉居何反。白圭之玷丁簟反,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葉吾禾反也。
賦也。質,成也,定也。輔氏曰:「質訓成與定,惟成而後能定也。」侯度,諸侯所守之法度也。虞,慮。話,言。柔,安。嘉,善。玷,缺也。○言既治民守法防意外之患矣,蘇氏曰:「苟失其民心,慢其侯度,則將有不虞之禍起。」輔氏曰:「益之告舜以儆戒無虞,亦以罔失法度為先。能謹我之法度,則可以免不虞之患矣。」又當謹其言語。蓋玉之玷缺,尚可磨鑢使平,言語一失,莫能救之。其戒深切矣。輔氏曰:「上三句治國之事也,中三句治己之事也。身正而後國治,此尤不可不謹。前但言威儀而已,至此章又兼話言言之。威儀形於身者,言語出於口者,皆德之符也。下四句又極言其言語之不可不慎也。」陳夀翁曰:「上以出話、威儀對言,下專以言語言。蓋容貌、詞氣,皆德之符,其不可不謹一也。故此詩於威儀凡六言之,而於言語亦三致意焉。前章之『命告』、此章之『言玷』、下章之『無易由言』是也。」段氏曰:「言行均不可以有失,而言之失尤易,能謹其易者則行可知也。故此章末唯戒夫『斯言之玷』。」故南容一日三復此章,而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家語》曰:「獨居思仁,公居言義,一日三復「白圭之玷」,是宮縚之行也。」黃直卿曰:「三復謂每誦至此,再三反復以識之,非謂一次三復,亦非謂隻一日三次誦之也。」○不是一日讀此,乃是日日讀之,玩味此詩,而欲謹言也。又曰:「南容深有意於謹言,此邦有道所以不廢,邦無道所以免禍,故孔子以兄子妻之。」
無易以豉反由言,無曰苟矣此二句不用韻。莫捫音門朕舌,言不可逝葉音折,與舌葉矣。無言不讎葉市又反,無德不報葉蒲救反。惠於朋友葉羽已反,庶民小子葉奬履反[11]。子孫繩繩,萬民靡不承。
賦也。易,輕。捫,持。逝,去。讎,答。承,奉也。○言不可輕易其言。蓋無人為我執持其舌者。故言語由己,易致差失,常當執守[12],不可放去也。嚴氏曰:「由言者,由己言之也[13],所謂『唯其言而莫予違』也。」且天下之理,無有言而不讎,無有德而不報者。若爾能惠於朋友、孔氏曰:「朋友,謂卿大夫等。」庶民小子,則子孫繩繩,嚴氏曰:「繩繩,如繩之牽連不絶也。」而萬民靡不承矣。皆謹言之效也。
視爾友君子,輯音集柔爾顔葉魚堅反,不遐有愆。相息亮反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無曰不顯,莫予雲覯。神之格葉剛鶴反思,不可度待洛反思,矧可射音亦,葉弋灼反思!
賦也。輯,和也。遐、何通。愆,過也。尚,庶幾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李寶之曰:「《曾子問》謂之『當室之白』。孫炎雲:『當室之白,日光所漏入也。』」覯,見也。格,至。度,測。矧,況也。射、斁通,厭也。○言視爾友於君子之時,和柔爾之顔色,其戒懼之意常若自省曰:豈不至於有過乎?蓋常人之情,其修於顯者無不如此。然視爾獨居於室之時,亦當庶幾不愧於屋漏,然後可爾。無曰此非顯明之處[14],而莫予見也。當知鬼神之妙,無物不體,其至於是有不可得而測者。不顯亦臨,猶懼有失,況可厭射而不敬乎?輔氏曰:「『輯柔爾顔』,言其顔色之溫柔也;『不遐有愆』,言其心思之警懼也。有是心,則有是顔,此亦內外之符也。常能如是,則豈至於有過失乎?然人心操則存,舍則亡。天理存亡,隻在敬肆之間,須當於暗室屋漏之中、不睹不聞之際,常若十手所指,十目所視,兢兢業業之心不可有一息之間斷方可。若曰此非顯明之處,人莫予見也,此心一萌,則便間斷矣。所以如此者,蓋鬼神體物而不遺,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其至也,尚不可測度,況可厭射之乎?唯不敢有所厭斁,則此心始無間斷也。」〇「相在爾室」以下,隻是做存養工夫。此言不但修之於外,又當戒謹恐懼乎其所不睹不聞也。彭氏曰:「『視爾友君子』以下,以誠而交於人,修之於顯也;『相在爾室』以下,以誠而對乎天,慎之於靜也。」呂東萊曰:「此章教以內外交修也。」謝疊山曰:「《莊子》雲:『為不善於顯明之中者,人得而非之;為不善於幽闇之中者,鬼神得而責之。』君子無人非、無鬼責,亦此意也。」子思子曰:「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君子之戒謹恐懼無時不然,不待言動而後敬信也。陳安卿曰:「屋漏人跡不到之地,須是戒懼方無愧怍。君子不待於動而應事接物方始敬,未接物之前,已無非敬矣[15]。不待發言而後信實,未發言之前,本來真實,無非信矣。」又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陳安卿曰:「此理雖隱微而甚顯,以陰陽之往來屈伸,皆是真實而無妄,所以發見之,不可揜如此。」此正心誠意之極功,而武公及之,則亦聖賢之徒矣。愚按:「不遐有愆」者,是省察之功,所以遏人欲於將萌,即《中庸》之內省不疚而慎獨之事也。能慎獨,則意無不誠矣。「不愧屋漏」者,是存養之功,所以存天理之本然,即《中庸》之不睹不聞而戒懼之事也。能戒懼,則心無不正矣,所謂正心誠意之極功者也。蓋由武公本亦聖賢之徒,宜其所言合乎聖賢之道也。
辟爾為德,俾臧俾嘉葉居何反。淑慎爾止,不愆於儀葉牛何反。不僭不賊,鮮息淺反不為則。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彼童而角,實虹戶公反小子葉奬履反[16]。
賦也。辟,君也,指武公也。愚按:此章之中,首言「辟」者,武公自君道言之也。繼言「爾」者,自君臣親密言之也。末言「小子」,則公之謙詞也。止,容止也。僭,差。賊,害。則,法也。無角曰童。虹,潰亂也。嚴氏曰:「虹,謂幻惑也,如蝃蝀不正之氣,暫見於天,須臾散滅。」○既戒以修德之事,呂東萊曰:「戒以『君爾為德[17],俾臧俾嘉』,欲其盡君德之善也。『淑慎爾止,不愆於儀』,此詩以威儀為主,故屢言之。」而又言為德而人法之猶投桃報李之必然也。輔氏曰:「不僭,則又言永無差謬;不賊,則又言永無虧損。如是則鮮有不為人所法則者,此必然之效也。」彼謂不必修德而可以服人者,是牛羊之童者而求其角也,亦徒潰亂汝而已,豈可得哉!黃實夫曰:「武公極言君臣相應之機,必即物理之易見者言之。」
荏而甚反染而漸反柔木,言緡之絲葉新夷反。溫溫恭人,維德之基。其維哲人,告之話言,順德之行與言葉。其維愚人,覆謂我僭葉七尋反。民各有心!
興也。荏染,柔貌。柔木,柔忍刃之木也。緡,綸也,被之綸以為弓也。張子曰:「柔和之木,乃弓之材;溫恭之人,乃德之質。」真氏曰:「溫者,和易之意。築室者以基為固,修身者以敬為本。故此溫溫恭謹之人,有立德之基也。首章驗其德之隅,此章立其德之基,熟味其辭,武公作聖之功於是焉在。」輔氏曰:「武公三以溫柔為言,『無不柔嘉』也,『輯柔爾顔』也,至此又明言溫柔為進德之基。蓋人才溫柔則便是消磨了那客氣,消磨得客氣,則其德方可進。故明道謂:『義理與客氣常相勝,隻看消長分數為君子小人之別。消盡者,為大賢。』而橫渠亦言:『學者先須去其客氣,惟溫柔則可以進學。』」話言,古之善言也。覆,猶反也。僭,不信也。民各有心,言人心不同,愚智相越之遠也。呂東萊曰:「言人之質有美有惡,故有可告語者,有不可告語者。」
於音烏乎音呼小子葉奬履反[18],未知臧否音鄙。匪手攜之,言示之事葉上止反。匪麵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亦既抱子同上。民之靡盈,誰夙知而莫音慕成?
賦也。非徒手攜之也,而又示之以事;非徒麵命之也,而又提其耳,所以喻之者詳且切矣。嚴氏曰:「《曲禮》雲:『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負、劔,辟咡詔之。』注雲:『傾頭與語。』又雲:『口耳之間曰咡。』是攜手提耳,皆長者教誨小子之常。」假令言汝未有知識,則汝既長大而抱子,宜有知矣。輔氏曰:「武公老矣,而使人謂其小子,可謂不自盈滿矣。隻此便見其溫柔之意。言示之事,諭之明也;言提其耳,告之切也。告之者既明且切,則宜有警矣。而猶不知覺,何哉?借曰未有知識,則亦既抱子矣,況耄期之年乎?則是宜有警也。」人若不自盈滿,能受教戒,則豈有既早知而反晚成者乎?
昊天孔昭葉音灼,我生靡樂音洛。視爾夢夢莫公反,我心慘慘當作懆,七到反,葉七各反。誨爾諄諄之純反,聽我藐藐美角反。匪用為教葉入聲,覆用為虐。借曰未知,亦聿既耄葉音莫。
賦也。夢夢,不明,亂意也。慘慘,憂貌。諄諄,詳熟也。藐藐,忽畧貌。耄,老也,八十、九十曰耄。左史所謂「年九十有五」時也。輔氏曰:「『昊天孔昭,我生靡樂』者,言昊天甚明,其知我生之靡樂也。其所以靡樂者,即下文所謂『視爾夢夢,我心慘慘』也。武公平日之視人,想亦如此,故令人誦詩以警己而雲然也。」曹氏曰:「前雲『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是方壯時也。今曰借曰未知,遂至於耄,則終無所知矣。」
於乎小子見上章,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葉虎委反。天方艱難,曰喪息浪反厥國葉於逼反。取譬不遠,昊天不忒他得反。回遹於橘反其德,俾民大棘。
賦也。舊,舊章也。或曰:久也。止,語詞。庶,幸。悔,恨。忒,差。遹,僻。棘,急也。○言天運方此艱難,將喪厥國矣。我之取譬夫豈遠哉?觀天道禍福之不差忒則知之矣。今汝乃回遹其德,而使民至於困急,則喪厥國也必矣。
《抑》十二章,三章章八句,九章章十句。
《楚語》左史倚相曰:「昔衛武公年數九十五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師長、士,真氏曰:「卿者,執政之官。師長,官師之長。士,謂上中下士。」苟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夕以交戒我[19]。』在輿有旅賁奔之規,《周禮》:「旅賁氏掌執戈盾,夾王車而趨[20],車止則持輪。」位寧有官師之典,倚幾有誦訓之諫,真氏曰:「誦訓,主誦書之官。」居寢有暬薛禦之箴,真氏曰:「暬禦,謂近習也。」臨事有瞽史之道,真氏曰:「瞽史,知大道者。」宴居有師工之誦。真氏曰:「師工,樂官。」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禦之,於是作《懿》戒以自儆。及其沒也,謂之睿聖武公。」真氏曰:「自卿以下無一人不使任箴規之職,自『在與』以下無一處不欲聞箴規之言,猶且作《抑》詩,使人誦之不離其側,如是而意不誠、心不正者,未之有也。」韋昭曰:「懿讀為抑。」即此篇也。左史所雲箴諫之詞,或即謂此詩耳。董氏曰:「侯包言武公行年九十有五,猶使人日誦是詩而不離於其側。然則《序》說為刺厲王者,誤矣。」輔氏曰:「衛武公可謂老而好學不厭者也。其所以至於睿聖者,蓋本於此。一詩之中,曲折次第。唯篤誌力行者,當自知之。未死之前,誓當以此自警也。」胡庭芳曰:「《抑》詩,《國語》之說既明;《賓之初筵》,《韓詩》作『飲酒悔過』,皆為有據矣。但不知二《雅》王者事也,何武公二詩獨得入二《雅》乎?」愚按:周之諸侯,唯衛武公於《國風》、二《雅》皆有詩。《淇奧》則見公之可美,《賓筵》及此則見公之所修,固可以為聖賢之徒矣。《風》有《淇奧》,無可疑也;《賓筵》《抑》詩所以得入二《雅》者,豈公作此二詩,在於為王朝卿士之日,而二詩之體製音節,又有合於大小雅乎?然而二詩但得列於變雅,則與先王雅樂亦自無相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