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為舜司徒而封於商,傳十四世而湯有天下,其後三宗迭興。孔氏曰:「契為司徒,有五教之功,乃賜姓曰子,而封於商。從契至湯,為十四世也。」《釋文》曰:「商者,契所封之地名。湯有天下,遂以為國名。」愚按:湯後九世至大戊而商道興,廟號中宗。大戊後十三世至武丁,商道復興,廟號高宗。武丁再傳而至祖甲,所謂三宗迭興也。蓋商人宗之皆為百世不遷之廟,故周公作《無逸》歷舉言之。但祖甲親盡之際適以國亡,故未有宗號也歟?及紂無道,為武王所滅,封其庶兄微子啟於宋,脩其禮樂,以奉商後。吳氏曰:「武王克殷,封武庚於殷墟,封微子於宋。及武庚叛,成王殺之,始即微子已封之宋,建之為上公以奉湯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其地在《禹貢》徐州泗濱,西及豫州盟孟豬之野。孔氏曰:「宋之封域,東至泗濱,西至孟豬也。」其後政衰,商之禮樂日以放失。七世至戴公時,孔氏曰:「自微子至戴公,凡十君。除二兄弟同世外,是七世至戴公也。」大夫正考甫得《商頌》十二篇於周大師,歸以祀其先王。至孔子編《詩》而又亡其七篇,然其存者亦多闕文疑義,今不敢強通也。孔氏曰:「正考甫生孔父嘉,孔父嘉生木金父,木金父生祁父[1],祁父生防叔。防叔遷魯為防大夫,故曰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叔梁紇生仲尼,則正考甫是孔子七世之祖。周用六代之樂,故有《商頌》。」○吳必大問:「《商頌》恐是宋作。」曰:「宋襄一伐楚而已,其事可考,安有『莫敢不來享』等事?」又問:「恐是宋人作之,追述往事以祀其先王,若是商時所作,商尚質,不應《商頌》反多於《周頌》。」曰:「《商頌》雖多如《周頌》,覺得文勢自別。《周頌》雖簡,文自平易;《商頌》自是奧古,非宋人所能作。」鄭氏曰:「列國政衰則變風作,宋何獨無乎?」曰:「有焉,乃不録之。王者之後,時王所客也,巡守不陳其詩。」商都亳,宋都商丘,皆在今應天府亳州界。曹氏曰:「契封商,今上雒,商是也。至湯凡八遷,徙居亳,從先王居,帝嚳嘗都也。湯十九世至盤庚,其間又五遷,後居河南。亳、殷即湯故都。故後世或稱商,或稱殷,或兼稱殷商。」愚按:應天府,今改歸德府,與亳州並隸河南省。
猗於宜反與音餘那與,置我鞉音桃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
賦也。猗,歎詞。那,多。王介甫曰:「美商之樂,歎而多之也。」曹氏曰:「言其美之不足,故嗟歎而多之也。」置,陳也。歐陽子曰:「陳鞉與鼓,《書》曰『下管鞉鼓』,蓋自虞夏以來,舊物常用之。」簡簡,和大也。衎,樂也。烈祖,湯也。毛氏曰:「有功烈之祖也。」《記》曰:「商人尚聲,臭味未成,滌音狄蕩其聲。樂三闋,然後出迎牲。」即此是也。《郊特牲》注曰:「滌蕩,猶搖動也。」愚按:凡聲屬陽,故曰樂由陽來。商人祭祀尚聲,所以先求諸陽者也。舊説以此為祀成湯之樂也。
湯孫奏假音格,綏我思成。鞉鼓淵淵葉於巾反[2],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於音烏赫湯孫葉思倫反,穆穆厥聲。
湯孫,主祀之時王也。歐陽子曰:「自大甲以下至紂,皆可為湯孫,但不知所斥者何王耳。」假,與格同,言奏樂以格於祖考也。綏,安也。思成,未詳。鄭氏曰:「安我以所思而成之人[3],謂神明來格也。」《禮記》曰:「齊齋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誌意,思其所樂聱去聲,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孔氏曰:「所思五事,先思居處,後思樂嗜者,先粗而後精,自外而入內也。」何氏曰:「慕容氏雲:『親之居處、笑語、誌意、樂嗜,往而不反,非有實也。夫豈形體之所能交哉?思之所至,足以通之矣。齊之三日,思之之至,雖親之不可見者,如見其存。微之顯,誠之不可揜也如此。』」○見所為齊者思之熟,若見其所為齊之親也。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孔氏曰:「入室,初入廟室,僾然髣髴見也,如見親之在神位也。」周旋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孔氏曰:「孝子薦俎酌獻,行步周旋或出戶,當此時必有悚息肅肅然,如聞舉動容止之聲也。」出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歎息之聲。設祭既畢,孝子岀戶而聽也。何氏曰:「馬氏雲:『僾然,言其貌;肅然,言其容;愾然,言其氣。』」輔氏雲:「既曰必有,又曰僾然、肅然、愾然,蓋誠之不可揜也。」此之謂思成。」蘇氏曰:「其所見聞本非有也,生於思耳。」此二説近是。蓋齊而思之,祭而如有見聞,則成此人矣。嚴氏曰:「若神不來格,則所思不遂。今神明來格,是安我以所思,而成之人也。」鄭注頗有脫誤,今正之。輔氏曰:「商人尚聲,於《那》可見。綏我思成,又見其尚鬼。」淵淵,深遠也。嘒嘒,清亮也。磬,玉磬也。堂上升歌之樂,非石磬也。孔氏曰:「磬非樂之主,而雲『依我磬聲』,明此異於常磬,非石磬也。」張子曰:「玉磬,聲之最和平者,可以養心。其聲一定,始終如一,無隆殺也。」王介甫曰:「『依我磬聲』,言與堂上之諧和也[4]。」穆穆,美也。鄭氏曰:「於,盛矣。湯孫,呼太甲也[5]。此樂之美,其聲也。」愚按:既言管聲,又言磬聲,又言穆穆厥聲,盛稱聲樂,見商人之尚聲。連葉三「聲」字,又見商人之質也。輔氏曰:「『穆穆厥聲』,亦是言樂。言於赫哉之湯孫,其樂聲甚美也。」
庸鼓有斁,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
庸、鏞通。毛氏曰:「大鍾曰庸。」斁,斁然盛也。奕,奕然有次序也。濮氏曰:「周人之樂,執籥秉翟者,文舞也;朱幹玉戚者,武舞也。萬舞,二舞之總也。故《邶風》有『公庭萬舞』,《魯頌》有『萬舞洋洋』,《春秋》楚子元有『振萬』,蓋時王樂也。諸侯卿大夫士得所同,用之特自八以下,佾數有差等耳。今言『萬舞有奕』,正謂文武迭用而有序,豈天下未為周,而是舞之名已見於前代乎?」蓋上文言鞉鼓管籥作於堂下,其聲依堂上之玉磬,無相奪倫者。至於此,則九獻之後,鍾鼓交作,萬舞陳於庭,而祝事畢矣[6]。愚按:周製宗廟九獻之次,屍未入前,王祼於奧以降神,一獻也;後亞祼,二獻也;屍入,薦血腥後,王酌泛齊獻屍,所謂朝踐,三獻也;後酌醴齊亞獻,亦為朝踐,四獻也;薦熟畢,王酌盎齊獻屍,五獻也;後酌緹齊亞獻,六獻也,皆所謂饋獻也。屍乃食,訖,王更酌,朝踐之,泛齊以酳屍,所謂朝獻,七獻也;後更酌,饋獻之,緹齊以亞酳,所謂再獻,八獻也;又有諸臣為賓者之一獻,凡九也。若商之九獻,則未有考。嘉客,先代之後,來助祭者也。夷,悅也[7]。亦不夷懌乎,言皆悅懌也。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
恪,敬也。言恭敬之道,古人所行,不可忘也。閔馬父曰:「先聖王之傳恭,猶不敢專,稱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輔氏曰:「馬父解『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深得其旨。可以涵詠,便見得敬是徹頭徹尾、成始成終之意。」《國語》注曰:「『有作』,言先聖人行此恭敬之道久矣。不敢言創之於己,乃雲受之於先古也,此其不敢專也。」
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將,奉也。言湯其尚顧我烝嘗哉!此湯孫之所奉者,致其丁寧之意,庶幾其顧之也。愚按:此詩章首,兩以「湯孫」間稱於聲樂之間者,所以重歎其樂之美,所謂『尚聲』者然也。章末結之以『湯孫之將』者,又所以備見其禮之至也。
《那》一章,二十二句。
閔馬父曰:「正考甫校商之名頌,孔氏曰:「《魯語》注雲:『名頌,頌之美者。考父恐其舛繆,故就大師校之。』」以《那》為首,其輯之亂曰」雲雲,即此詩也。
《序》:「祀成湯也。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以《那》為首。」
《序》以《國語》為文。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候五反。申錫無疆,及爾斯所。
賦也。烈祖,湯也。秩,常。申,重也。爾,主祭之君,蓋自歌者指之也。愚按:頌詩所以美盛德、告成功,而皆自歌工以導達主祭者之意也。歌工自己身而指主祭者則曰爾,自先祖之身而指主祭者則曰湯孫,自主祭者之身而言,則曰我、曰予。立言雖殊,所指之人則一。如上篇所指亦然也[8]。又如《周頌·雝》詩,既稱天子,則固自歌工之身而指主祭者矣。下文又稱孝子,亦若此詩稱湯孫也。又稱予、稱我,亦若此詩稱予、我也。斯所,猶言此處也。○此亦祀成湯之樂。言嗟嗟烈祖,嚴氏曰:「《補傳》雲:『言烈祖而雲「嗟嗟」,以簡樸故也。若《周頌》則言「於穆」、「於皇」,近於文矣。』」有秩秩無窮之福,可以申錫於無疆,是以及於爾今王之所,而脩其祭祀,如下所雲也。呂東萊曰:「『及爾斯所』,言流慶無窮,今方於爾之所,其後猶未艾也,所謂『申錫無疆』。」
既載清酤葉候五反,賚我思成葉音常。亦有和羹葉音郎,既戒既平葉音旁。鬷《中庸》作「奏」,今從之假音格無言葉音昂,時靡有爭葉音章。綏我眉夀,黃耇無疆。
酤,酒。曹氏曰:「清酒冬釀夏成。」賚,與也。思成,義見上篇。和羹,味之調節也。鄭氏曰:「和羹者,五味調,腥熟得節也。」曹氏曰:「鉶羹也。」戒,夙戒也。平,猶和也。《儀禮》於祭祀燕享之始,每言羹定訂,蓋以羹熟為節,然後行禮。《鄉飲酒禮》《鄉射禮》《燕禮》《大射儀》《公食大夫禮》《少牢》《饋食》皆曰「羹定」。鄭氏曰:「定,猶熟也。」李寶之曰:「不敢預勞賓,故以羹定為速賓行禮之節。」呂東萊曰:「清酤和羹,皆言祭之始也。」定,即戒平之謂也。鬷,《中庸》作奏,正與上篇義同。蓋古聲奏、族相近[9],族聲轉平而為「鬷」耳。無言,無爭,肅敬而齊一也。輔氏曰:「先酒而後羹,亦其序也。無言則是肅敬,無爭則是齊一,是乃諸福之所會也。」言其載清酤而既與我以思成矣,及進和羹,而肅敬之至,則又安我以眉夀黃耇之福也[10]。歐陽子曰:「上言『既載清酤』,下文『亦有和羹』,乃是直陳祭時酒與羹爾。而執事總無諠譁,又不交侵其職位,以見在廟之人,皆肅敬而舉動得禮,所以神眀錫以眉夀黃耇之福也。」
約軧祈支反錯衡葉戶郎反,八鸞鶬鶬七羊反。以假音格以享葉虛良反。我受命溥將。自天降康,豐年穰穰。來假音格來饗葉虛良反,降福無疆。
約軧、錯衡、八鸞,見《采芑》篇。鶬,見《載見》篇。鄭氏曰:「約軧,轂飾也。鸞在鑣,四馬則八鸞。諸侯來助祭者,乘篆轂錯衡之車,駕四馬,其鸞鶬鶬然聲和。」愚按:《采芑》作「八鸞瑲瑲」,《烝民》《韓奕》作「八鸞鏘鏘」,此詩作「鶬鶬」,《載見》曰「鞗革有鶬」,字雖不同,皆言其聲也。言助祭之諸侯乘是車,以假以享於祖宗之廟也。輔氏曰:「『約軧錯衡,八鸞鶬鶬』,總言助祭之諸侯。《那》則專言先代之後耳,亦其序也。」溥,廣。將,大也。穰穰,多也。言我受命既廣大,而天降以豐年,黍稷之多,使得以祭也。曹氏曰:「諸侯助祭者如此,是我之受命大得天人之助也。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所謂得人也;降康、豐年,所謂得天也。」呂東萊曰:「『豐年穰穣』,言時和歲豐,祭禮得成,所謂可以備物者,得其一説也。」假之而祖考來假,享之而祖考來饗,胡庭芳曰:「歐陽氏雲:『上言以享者,謂諸侯來助致享於神也;下雲來享者,謂神來至而歆享也。』以假、來假,其義亦然。」則降福無疆矣。
顧予烝嘗,湯孫之將。
説見前篇。蘇氏曰:「上言人既助之,天又應之,然後祖宗來格而享其祭,報之以福。故此曰其尚顧予烝嘗哉,此湯孫之所奉也。」
《烈祖》一章,二十二句。彭氏曰:「上章言『鞉鼓』、 『管籥』,與《執競》之頌意同。此篇言『清酤』、『和羹』而不詳於樂,則與《那》《執競》異也。」輔氏曰:「《那》與《烈祖》皆祀成湯之樂,然《那》詩則專言樂聲,至《烈祖》則及夫酒饌焉。商人尚聲,豈始作樂之時則歌《那》,既祭而後歌《烈祖》歟?大抵《商頌》簡古難看,辭斷而意續,孰讀自見。」
《序》:「祀中宗也。」
詳此詩,未見其為祀中宗,而末言湯孫,則亦祭成湯之詩耳。《序》但不欲連篇重出,又以中宗商之賢君,不欲遺之耳。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賦也。玄鳥,鳦也。孔氏曰:「燕色玄,故又名玄鳥。」春分玄鳥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簡狄,祈於郊禖,鳦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後世遂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見《史記》。孔氏曰:「玄鳥至日,以太牢祀高禖。記其祈福之時,故言『天命玄鳥』。玄鳥來而謂之降者,重之若自天來然。」嚴氏曰:「契封於商,後因以為一代之號,言生商,謂生契也。生契,所以生商也。」《史記·殷本紀》曰:「玄鳥翔水遺卵,娀簡狄取而吞之[11]。」《三代世表》曰:「契、稷之父皆黃帝子孫,《詩》言契生於卵,後稷人跡者,見其有天命精誠之意耳,奈何無父而生乎?故詩人美契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美稷曰『厥初生民』。」宅,居也。殷,地名。芒芒,大貌。鄭氏曰:「自契至於湯八遷,始居亳之殷地而受命,國日以廣大芒芒然。」古,猶昔也。帝,上帝也。武湯,以其有武德號之也。曹氏曰:「《書》曰:『惟我商王,布昭聖武。』《長發》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湯曰吾甚武,自號曰武王,故此稱為武湯也。」正,治也。域,封竟也[12]。蘇氏曰:「湯始受命以正域於四方之諸侯也。」○此亦祭祀宗廟之樂,而追敘商人之所由生,以及其有天下之初也。愚按:此詩推本商人生於玄鳥,猶《生民》推本周人生於帝武。此詩追敘契之生以及於湯有天下,猶《閟宮》追敘後稷之生以及文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