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打量著滿園的玫瑰以及眼前這位鶴發童顏的老者,現在,他似乎明白父皇為什麼一生裏都向往著閑居的生活,一生裏都在為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鄉居做著準備了。拓跋宏伸手摘下一枝帶著晚露的玫瑰在鼻子上嗅著,說:“老伯的玫瑰如此嬌豔嫵媚,難道是諦聽屈大夫九歌之音的結果嗎?”
“除了屈夫子,我也給它們吟詠胡歌,”老者說著,就又吟詠起來,那是讓拓跋宏一聽到就落淚的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胡歌也一樣能滋潤花草嗎?”
“那要看歌唱的是什麼人了。”
“自我親政以來,尊周孔,習禮儀,歌黃鍾大呂,誦窈窕之詩,使我北朝百姓安居樂業,疆域穩固,我做的還有什麼錯嗎?”
老者扔一塊蒲團讓元宏坐下,自己卻將不遠處一塊百十斤重石鎖順手移到身下做了凳子,說:“齊魏兩國互為睦鄰,兩國之間雞犬相聞,齊魏二主各依祖製,各有法統,你看這淝水兩岸,齊魏百姓男耕女織,好一派安寧祥和,眼看戰爭在即,生民就要塗炭,北主眼裏縱然沒有南齊的百姓,難道也不為北魏的百姓想想嗎?”
拓跋宏說:“想你南齊朝廷,連年演繹父子相背,兄弟相殘之宮廷鬧劇,這等國度,又有何安寧祥和而言?今南主蕭鸞違背先皇遺命,連廢二主,自立為帝,且又濫殺諸王,致血流成河,是為國君,老伯不認為未免太殘忍了嗎?”
“北主的話,倒是讓老朽想起一件事來,北主先皇道武帝為效法漢人父死子承的繼位方式。決定改變鮮卑人舊有的母係製度,采取一經確立儲子地位,立即將母親處死的傳承方式,北主五歲繼位的那一天,就已經嚐到喪母之痛,這樣的方式,就不殘忍嗎?北主先皇道武帝的那次宮廷政變,其結果是道武帝死於其次子清河王拓跋紹之手,而拓跋紹又被其長兄拓跋嗣所殺,這就不是父子相背,兄弟相殘嗎?”
拓跋宏招架不住了,說:“我族雖原為北方遊牧部落,但同樣為我中華之一族,自我先祖道武帝起,效法漢族傳統,推崇漢人文字,遵從漢族風俗,先祖太武帝馬踏漠北,一統北方,從而結束一百五十餘年的中原戰爭,我北魏天下得以日漸強大。今見南齊社會人心浮泛,民風奢糜,娼妓市化,盜賊橫行,實有悖祖宗法統,為中華大一統計,我今大兵壓境,隻要朕振臂一呼,頃刻間建康城就將為我所據。”
老者說:“我的妻子在殺雞之前總要念念有詞,說什麼脫掉毛衣換布衣啦,還說什麼早死早超生啦,等等。總之,我殺你,我有理,我打家劫舍,是為你好。看來,北主與我的妻子好有一比,更與北主所說的橫行盜賊好有一比啊。至於北主剛才所說振臂一呼,即可將建康占據的大話,一百一十年前也曾有人說過,但最終卻在這淝水之濱唱了一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悲歌。前秦符堅的悲劇,北主總不至於這麼快就忘了吧?”
拓跋宏與老者的唇槍舌劍中始終未占上風。這天晚上,老者一家為客人做了一桌八公山豆腐宴,讓拓跋宏真正胃口大開。
第二天清晨,壽陽城頭的哨兵忽然發現,昨天黑壓壓踞紮在城外的北魏大軍像是被風刮走一般,沒有一點蹤影。士兵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南齊守軍將領,將領們登上城頭,隻見那片空曠的營地上留下拔去帳篷的痕跡和未及清理的生活垃圾。沒有人能清楚北魏大軍一夜退走的真正原因,也沒有人知道那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究竟是為何人。拓跋宏沿著黃河一路北歸,在山東,拓跋宏虔誠地祭拜了孔廟,接著就回到洛陽,繼續他的漢化改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