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並不相信這馬與他前世有緣,但他似乎再也不好拒絕那未知姓名的朋友的一片深情。這馬的主人說得對啊,美女與馬,都是他所愛。這馬,他收了,可是,謝采練的一顆芳心,他能收下嗎?
蕭衍收下那馬,囑人好好飼養,現在,他決定去采擷愛情,采擷謝采練的一顆芳心。於是,他向明帝請假,說要為父親修葺陵寢。蕭衍從建康城消失了。
半個月後,明帝蕭鸞忽然想起多久沒有見到蕭衍了,於是派人打聽蕭衍的消息。不幾日,有人向明帝報告說,在鍾山腳下,有人見到蕭衍。那裏有幾間茅草院落,坐北朝南,門前溪水潺潺,屋後小橋流水,遠處是大片大片的油菜田。春三月裏,正是油菜花開放的季節,鍾山腳下一片金光燦燦。又說,蕭衍每天隻是讀經、寫詩、畫畫,每當清晨或是傍晚,他會乘坐一吱吱作響牛車,行進在鄉間小路,前往附近的華天寺與老僧慧超下棋,並學習坐禪。
有人說,蕭衍是我南齊難得的青年才俊,怎可以放任他逍遙於山水之間,曠達於朝廷之外?明帝說:“蕭衍的境界非同一般,由他去吧。”蕭鸞甚至還開了一個玩笑,說:“蕭衍雖然有濟世之才,但說起來,他卻是個做和尚的命。”這話當然很快就傳到蕭衍耳裏,蕭衍笑了。齊明帝蕭鸞心胸狹窄,又極盡猜忌,朝中人臣隨時都有被害被誅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蕭衍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就是要讓蕭鸞感覺,他不過是一個胸無大誌,一心隻求清閑自在的山野人物。
所有這一切,當然不會逃過張弘策的眼睛。但張弘策也發現,蕭衍的性格的確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蕭衍對下棋的興趣大減,詩興卻是大發。這期間蕭衍所寫的詩多為樂府詩,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期間蕭衍的詩中對青年男女私情直露而大膽,如“南有相思木,合影複同心。遊女不可求,誰能息空陰。”“陌頭征人去,閨中女下機。含情不能言,送別沾羅衣。”甚至有“纖腰嫋嫋不任衣,嬌怨獨立特為誰”這樣兩性相悅的詩句。除了寫詩,更多的時候,蕭衍總是獨自凝神,有時候,他沉默得就像一塊石頭。蕭衍是揮戈仗劍的丈夫,又是一個柔情似水的男人。張弘策知道,蕭衍的心中一定藏有什麼秘密了。他去問陳慶之,陳慶之卻笑笑,什麼也沒說。張弘策說:“主公心裏有病,你要為他找一個最好的郎中。”
第二天,陳慶之在市麵上為蕭衍買來一架古琴,蕭衍凝結的眉頭終於有了一絲寬鬆。但他嫌那架琴質地不好,於是放倒了院子裏的一棵桐樹,費了一番功夫,親手製作了一把古琴。琴製好了,蕭衍調試一下,似乎仍不滿意,那架琴就擱在那裏,再也沒有被他動過。
沒有人知道沉默的蕭衍心裏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隻有陳慶之知道,主公的心裏裝著一個放不下的人。但這畢竟不是在吳橋鎮,陳慶之當然不敢將那個人的名字輕易說出。終於有一天,陳慶之說:“主公,我想去一趟吳橋鎮,還有一筆債務沒有了結。”
蕭衍知道他心裏的事瞞不過這個精明的家童,當然也知道陳慶之所說的“沒有了結的債務”究竟是什麼債務,他卻說:“這件事,還是讓我自己來處理吧,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讓我們來說說蕭衍的家事。蕭衍元配妻子郗徽出身高貴,其父親原為太子舍人,其母是齊文帝的女兒尋陽公主。在門第高於一切的時代,出身嬌貴的郗徽自然成了王公貴族競相追求的對象。郗徽幼小的時候,海陵王(蕭鸞篡位後第二位廢帝)曾想納她為皇後,又有安陸王想娶她為妃,但都被郗家婉拒了。但是,這樣一個高貴的公主,最後卻嫁給了當時並不顯貴的蕭家,嫁給了蕭衍,這一年,郗徽十四歲,蕭衍十九歲。據說是在新婚之夜,郗徽在床頭向蕭衍約法三章:第一,不許納妾,第二,不許納妾,第三,還是不許納妾。蕭衍自知能娶到郗徽這樣高貴門第的女兒是自己高攀了,於是就點頭答應了。此後的許多年裏,蕭衍一直遵守著當初與妻子的約定,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十年過去,郗徽一連給蕭衍生下兩個女兒,郗徽知道丈夫盼子心切,便安慰他說:“我還不老,請相信我,我一定會為你生下一個兒子的。”郗徽說:“我自己能做的事,就決不要別人代勞!”
吳橋鎮上的謝采練就像一道閃電,突然間照亮了蕭衍塵封了十年的心扉,十年來,蕭衍第一次堅定地認為,謝采練是他此生不可多得的女人,不管妻子是否反對,他都要納謝采練進門。那個年代的士大夫三妻四妾本來就是平常事,他隻要一妻一妾,而且,總有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他需要一個振興蕭家血脈的男丁。他對郗氏早就失去興趣和耐心,他根本不相信郗氏的肚皮裏還會再孕育出一個不同的品種。
帶著鼓舞了很久的信心,蕭衍決定與郗氏攤牌了。
蕭衍回到家時,妻子郗徽正跪在佛堂裏,蕭衍有與妻子一同禮佛的習慣,於是也跪到另外一塊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