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房裏,蕭衍說:“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郗徽神秘地說:“我也正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想讓你先猜猜看是什麼事情。”
蕭衍順著妻子的情緒,一連猜了幾件事,妻子都搖頭否定。蕭衍說:“你肚皮裏的事,我哪裏猜得出,我不想再猜了。”
“你已經猜對了,正是我肚皮裏的事,”郗氏說,“我又有了,郎中說,這一次一準是個帶把兒的。”
蕭衍記得,同樣的話郎中已說過兩次了,兩次都讓他落空。
郗徽說:“我知道你急匆匆地回來是要告訴我什麼,但我要告訴你的是,這一次,我要是再不能為你生個兒子,你再把你要說的話告訴我不遲。”
“太難為你了,你要保重。”
“你該記得我前年的一場病,那時郎中就說,如果再有身孕,隻怕凶多吉少,所以這一次,我是冒死來為你懷這個兒子的。”
蕭衍被妻子的話感動了,那些在他心裏醞釀了很久的話,終於被他堵在了嗓子眼裏。
“六弟說,他要把一個兒子過繼給我。”蕭衍說。
“我知道,同樣的話他都說過不下十次了。他就是用這個來嘲弄我們。”
“六弟也是一番好心,你別誤解了他。”
郗氏說,“如果這一次我再生不出兒了,再過繼他的兒子不遲。”
那天晚上,蕭衍在那架琴前坐了一夜。到了下半夜,恍惚中聽到一陣熟悉的琴聲。他有些興奮,那分明就是謝采練的琴聲。月下的空山如此寧靜,謝采練在徐緩的彈奏中表達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期待,顫動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一陣滾動的尾音後是樂曲的大幅停頓,那是欲言又止的歎息,又是淒楚哀婉的傾訴。接著,舒緩的彈撥重新開始,樂曲忽然大疏大密、大起大落,讓人振聾發聵。就在蕭衍沉迷在這蕩氣回腸的樂曲中時,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所有的樂曲戛然而止。睜開眼來,卻是一個虛玄之夢。月光下,那隻古琴自攔腰處猝然斷裂。
不等天亮,蕭衍騎上那匹寶馬,向吳橋鎮疾速而去。
在吳橋鎮口,謝老元外神色黯然地站在那裏,像是早就在等待他的到來。
“老人家,發生什麼事了嗎?”蕭衍飛身下馬,急切地詢問著。
“將軍,你來遲了,”謝老元外說,“你再也見不到小女采練了。”老元外說著,禁不住淚珠滾滾。
蕭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勉強支持住自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謝老元外說:“此地不是說話處,將軍請隨我回家去吧。”
庭院裏,那架古琴上撲滿了灰塵,其中的一根琴弦已經崩斷。蕭衍知道,他的確是來晚了。在謝老元外的引導下,蕭衍第一次走進謝采練的臥房。謝采練躺在床榻上,微笑著,就像上次見到的一樣,依然在向人發著天真的一問。蕭衍難以支持自己,他伏到謝采練的床榻前,頓時淚流滿麵。
謝老元外怕蕭衍過於傷心,連忙將他請到堂軒,說:“老拙夫婦共有五個女兒,其他四個都先後嫁出去了,唯獨這最小的采練心氣太高,一直沒許配合適的人家。小女說,如果沒有一個懂得她琴音的人,她寧肯一輩子不嫁。直到有一天,她得遇將軍,她說,將軍是這人世間唯一懂得她琴音的人,將軍為她寫的曲子,她當作珍寶一樣收藏著,每天彈奏著。她知道她在彈那些曲子時,將軍就坐在山坡上諦聽著,她就每天為將軍彈奏那些曲子。
後來又發生了那次幾個姐妹的遊戲,小女卻當真了。您要笑話了,小女是個沒有什麼心機的人,就像她彈的那些曲子,但越是這樣的人,一旦心裏有事,就越發不能自已。自從將軍結束丁憂期回到建康後,小女一直在等著蕭將軍的消息,可一直沒有等到。但小女仍說,將軍正在為她寫新的曲子,將軍一定會再去吳橋鎮的,可將軍一直沒有到吳橋鎮來,小女的病就越發地重了。小女臨死之前說,她對將軍沒有別的請求,隻請將軍能為她彈奏一支新譜的曲子。”
眼淚仍在蕭衍的眼眶裏盈盈著,終究沒讓它落下來。他知道謝采練心裏有他,卻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個癡情的女子。說起來,是自己誤殺了這個江南女子了。
蕭衍再次走進謝采練的臥房,他仿佛聽到謝采練說:“將軍為我譜新曲了嗎?”
蕭衍讓人將那架古琴抬進屋,重新續好那根崩斷的琴弦,輕輕地說:“小姐,這首《東飛伯勞歌》就是為小姐寫的,正好我又譜了曲,現在,我就為小姐彈奏這支曲子。”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
誰家女兒對門居,開顏發豔照裏閭。
南窗北牖掛明光,羅帷綺帳脂粉香。
女兒年幾十五六,窈窕無雙顏如玉。
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誰與同……
一曲終了,蕭衍站起來,向謝采練的遺體深深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小姐,今生有負,隻待來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