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說:“朕想效法周、武,做一個受百姓擁戴的明君,朕的大政方針,需各位愛卿提出批評。朕今後要決定的事情,都要交你們討論,你們說對的,朕就去做,你們說錯的,朕就堅決改正。”明帝今天讓大臣們討論的,是關於蕭衍是否應該升任司州刺史的問題。明帝不會忘記當初他對蕭衍的許諾,現在蕭誕被誅,司州刺史位置空缺,便決定破格擢升蕭衍為司州刺史。
尚書令徐孝嗣說:“蕭衍原本為蕭子隆諮議參軍,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員,不到一年,竟官至四品,這件事已經讓人多有猜疑,現在讓他去做司州刺史,隻怕難讓人心服。”
右仆射陳顯達當然看出明帝的心思,說:“蕭衍前番出使壽陽,安撫了不自安的崔慧景,這一次賢首山一戰立下頭功,現在派他去做司州刺史,沒有什麼不妥。”
“蕭將軍固然有功勞,但畢竟年輕,擢升太快,勢必會滋長驕慢,還望陛下三思。”
蕭鸞走下禦座,一直走到徐孝嗣身邊,他扯起徐孝嗣的衣袍說:“說到驕慢之心,朕想借此說一件事。你們在座的,誰不是穿綾著緞,而蕭衍不論冬夏,總是棉麻。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出門駑駕,奴仆成群,而蕭衍出門,唯一書童,一獨角牛車而已。你們這些人,哪個的家裏不是金銀滿屯,珠寶成山,你們去蕭衍家看看,除了一屋子的書,真正是家徒四壁。有人會說,這是蕭衍故作姿態,有意為之,但朕要說,故作姿態一日也罷,一月也罷,而蕭衍是長年如此,試問,你們中間誰能故作這樣的姿態?”
皇上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其他的人還有什麼話說?任蕭衍為司州刺史的事就這樣定了。然而僅僅過了一天,蕭鸞又改變主意,決定讓蕭衍去鎮守石頭城。
鎮守石頭城,或許是明帝為防備那些閑言非語而采取的變通,但蕭衍也似乎感受到蕭鸞性格中的反複無常。他知道,他要進入明帝的權力中心,還需有一段時日。
為了安撫蕭衍,明帝在寢宮特意宴請了蕭衍。
“叔達,”明帝繼續以蕭衍過去的號稱他,“石頭城自古為虎踞之地,為京都建康第一禦北屏障,現北魏正虎視眈眈,石頭城在戰略上意義重大,石頭城派誰去鎮守朕都不放心,隻好委曲你了。”
“陛下的栽培,隻會讓臣慚愧,”蕭衍說,“臣何能何德,竟受陛下如此恩寵?”
蕭鸞又說:“雍州刺史曹虎早有反誌,朕會在恰當時機除掉他,到時,雍州一方就由你去治理。”
蕭衍禁不住一陣熱潮湧動,事情的發展,會按慧超的讖語而行嗎?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說:“臣無功而受祿,內心很是不安,鎮守石頭,臣隻會盡心盡責,請陛下放心。”
蕭鸞牽了牽蕭衍那件洗得發白的木棉上衣說:“前天在朝廷上朕就說到你的儉樸,你穿得如此簡便,都讓朕覺得對不住你了。”
蕭衍說:“陛下如此稱讚臣,倒讓臣無顏相對了。說到儉樸,臣是時時拿陛下作為榜樣的。整個南齊朝廷,幾代君王,論起儉樸,沒有人能比得上陛下。陛下所食飯菜如有剩餘,陛下一定不讓倒掉,而留作下餐再吃。陛下的禦廚端午為陛下所做的粽子稍大,陛下一次吃不下,就讓禦廚切成三份。陛下洗衣的皂角隻剩下很薄的一片,陛下仍叮囑留待下次再用。微臣受陛下如此恩寵,唯有效忠朝廷,盡心竭力,不敢有一絲懈怠。”
夜已經很深了,蕭鸞親自將蕭衍送出宮來,對著滿天星鬥,蕭鸞忽然感歎說:“時光真快,想當年你我同在衛將軍王儉府下效力,那時候是多麼的年輕,似乎是在一眨眼間,你還很年輕,朕卻老了。”
“陛下為何出此感慨,陛下宏圖大業,不是剛剛開始嗎?”
蕭鸞歎了口氣說:“朕繼位這兩年來,正遇到外憂內患,身心都感極度疲困,朕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夜深人靜,想起那一顆顆落地人頭,總是感覺心生餘悸。有天清晨朕臨早朝,剛進入宮門,忽聽到頭頂上一聲鳥鳴,接著,無數的鳥在朕的頭頂鳴叫不停,朕忽然感覺,那是無數的冤魂在向朕喁喁哭泣。那一刻,朕忽然意識到,這座古老的宮殿,在它的每一塊方磚地裏,都埋葬著一個屈死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