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詩人沉浮(2 / 3)

謝朓將早就準備好的幾封銀錢以及糕點分別送給儺者,又取來米酒,請範雲與長者共飲。儺者跳起古怪的舞蹈,一邊叫著:“吼、吼、吼……”現場氣氛異常熱烈。

範雲帶著幾分醉意說:“玄暉兄,我羨慕你,人生能得如此,是該滿足了。”

“是啊,可我卻要離去了,離開這個讓我夢縈魂牽的所在,不得不去另一個地方。”

“你高升了,應當高興才是。”

“可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幾年一直是東奔西走,似乎是在一眨眼間,人就老了。”

“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就像一葉浮萍,隨處飄零,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根究竟是在何處。”

“我並不是一個為官的人,我厭惡官場的險惡,卻又沒有勇氣去做又一個陶淵明。”

“別想得太多,”範雲說,“南徐州為建康北大門,是首都的一處重要門戶,調兄去做鎮北諮議,可見明帝對玄暉兄的器重。”

“今天,也許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與民同樂。南徐州地處要衝,越過長江,那邊就是北魏的地域,江防任務十分嚴峻,晉安王蕭寶興素有廢疾,千斤重擔,隻壓在我一人身上,我之此去,隻怕再也寫不出一首詩來了。”

範雲不知該怎樣勸慰這位當今最偉大的詩人,範雲素來不是一個慣於用假話來安慰人的人。他本能地感覺,謝朓此一去,隻能是凶多吉少。

齊明帝蕭鸞病入膏肓,他殺了太多的人,作了太多的惡,上天報應他了。蕭鸞開始安排後事。他立次子蕭寶卷為皇太子,同時也不冷落他的啞巴長子蕭寶興,讓蕭寶興到南徐州做晉安王。蕭寶興自知難以勝任,便向父皇提出,他需要一個“鎮北諮議”。蕭鸞問他看中了誰,蕭寶興便比劃出一個人的名字:謝朓。

蕭鸞沉吟許久才說:“你這個啞巴夠奢侈啊,不過那要看人家答應不答應。”蕭鸞知道,謝朓在宣州幹得不錯,又是當今頂尖的詩人,蕭寶興覺得能把謝朓弄到手上,就好比穿上了一件金色的鎧甲,既漂亮又管用。

應該說,這是齊明帝蕭鸞對謝姓家族特有的禮遇,就像四年前他讓謝朓去宣州任太守一樣,他會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謝朓完全可以借各種理由推掉這個差事,譬如身體方麵的原因,譬如母病,譬如……,但是,謝朓還是禁不住“鎮北諮議”的誘惑,實際上是蕭寶興的全權代理——這是一個肥缺,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差事。

謝朓是在當天夜裏悄悄地離開宣州的,盡管如此,得到消息的宣州人聽說自己最敬重的父母官即將離任,幾百居民跪在路旁,哭聲震天動地。但是,宣州的百姓還是沒能留住他們的謝宣州。謝朓或許同樣流下不舍的淚水,他或許在最後的一刻動搖過,但是,他不能不去南徐州,就像他不能不經常地寫一些違心的詩句一樣。無論是範雲還是謝朓都不會知道,謝朓將去赴任的南徐州將是詩人沉沙折戟的所在,一代詩人的悲劇,將在那裏演繹出灰暗的篇章。越過二百餘年的風雨,當生活在氣象高闊、個性張揚的盛唐時代的詩人駕著敬亭的白綺,乘著澄江的雲靄而與謝朓會晤時,李白難免不為他喜愛的謝朓掬一捧感傷之淚。

啞巴蕭寶興樂得在紙醉金迷中享受著人生的歡宴,把南徐州的軍政大權全部交到謝朓的手中。比起宣州太守,這是一個更能讓人施展抱負的職守。謝朓也終於學著將宣州一點點淡忘,開始認真地做起這一份新的工作。

謝朓離開宣州不久的一個晚上,他的小舅子王幼隆前來看他,並帶來父親、會稽太守王敬則的問候。謝朓知道,他一直是嶽父的驕傲,王敬則大字不識一籮筐。在很多場合,王敬則總是不失時機地將他的乘龍快婿謝朓當作炫耀的材料,即使是在謝朓麵前,王敬則也是誠惶誠恐,好象高攀了這樣蓋世文才的女婿,實在是自己的罪過。

王敬則給人的感覺一直就是一個沒有什麼心思的老頭,但謝朓知道,嶽父就像一座冰冷的火山,內裏卻掩藏著一股隨時噴發的熾熱的岩火。王敬則最近的情緒很不好,老頭兒經常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白天與一群仆役拚命賭錢,賭輸了就喝酒,喝醉了就罵娘。這一切,皆因不久前明帝任命光祿大夫張瑰任平東將軍,張瑰率領二萬精兵駐守到吳郡,吳郡的東邊就是會稽了。誰都知道,吳郡所在的揚州向來富裕,既無賊寇,又無外侵,明帝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所謂平東將軍,其實就是用來監視和防範王敬則的。王敬則說,平東,平東,東邊有什麼呀,不就是平我嘛,何必要這樣遮遮掩掩?王敬則甚至說,他蕭鸞想讓我端他的那隻金杯(毒酒),休想。

謝朓當然也清楚小舅子深夜來訪的目的,但他還是請小舅子轉告嶽父大人說:“《論語》雲,君子不為名牽,不為利役,便俯仰無愧,便坦蕩自得。如此,嶽父大人又何必在意平東還是平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