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詩人沉浮(3 / 3)

王幼隆說:“姐夫雖是文人,但身在官場,對宮廷的險惡,也該有切身體會。明帝自繼位以來,自知取之不義,一直心懷憂戚,猜疑心又極重,高、武諸王幾被誅盡,高、武舊臣也是被他視為心腹之患。前有蕭諶被殺、繼又蕭誕被誅,不久前大臣王晏又滿門被斬,現在又平白無故地在會稽以北安插下一個平東將軍,其司馬昭之心,不是路人皆知嗎?”

“蕭諶因欲而生怨尤,蕭誕有司州失守之過,王晏被誅,更是因其貪財無厭,嶽父大人素來不謀私利,更無愧於朝廷之行跡,依我之見,明帝決無要對嶽父大人動手的理由。”

“蕭鸞現已病入膏肓,眼看將不久於世,皇太子又尚年幼,蕭鸞必將在其有生之時為皇太子掃平障礙,一切高、武舊臣,都在被除之列。家父說得對啊,平東,平東,東邊不就隻剩下會稽,不就隻剩下一個七十老兒王敬則了嗎?”

“嶽父大人的意思是……”

“家父粗放豪爽,但卻決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人。家父說,齊明帝無非是要讓我乖乖喝他那壺讓無數人喝過的毒酒,老子偏不尿他這一壺。”

謝朓說:“五弟深夜登門,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嗎?”

王幼隆說:“昏君無道,殺人如麻,我一門父子已被逼走投無路,唯有揭竿而起,或可逃生,望姐夫鼎力……”

謝朓伸出手,一把堵住小舅子的嘴,心砰砰地跳著。他四下看看,自知這樣的深夜,自己的宅上並無外人,然而仍禁不住渾身索索發抖。謝朓說:“五弟請回,請轉告嶽父大人,好好頤養天年,此事萬萬不可再提,否則,殺身之禍即在當前。”

這是齊明帝建武四年(公元497)二月。又過了幾個月,謝朓一直沒有聽到來自會稽方麵的消息。在這期間,他不敢打聽關於嶽父的任何消息,每當夫人問起,他總是說,嶽父大人很自安,老人家知道怎樣安享晚年。王幼隆與他商議的事情,謝朓壓根也沒敢告訴夫人,生怕夫人會為此而擔心受怕。一連幾個月,會稽方麵並無消息,建康方麵也風平浪靜,就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一樣。但他知道,一切該來的總會來的,這表麵的風平浪靜,或許正醞釀著一場劇烈的風暴。

果然,五月裏的一天,會稽府正員將軍徐嶽受王幼隆之命前來南徐州,當麵將一封絕密信件呈於謝朓,信袋中除了那封絕密信件,另有斷金一截。謝朓將信和斷金原封不動地放入信袋,向來人說:“會稽方麵的事,我無從過問。請轉告王大人,頤養天年為要,千萬不可惹生事端。”

“三公子仲雄前日於東宮無端受刑而死,昏君旨意,必在會稽。大司馬讓我轉告謝太守,太守是大司馬的女婿,打碎骨頭連著筋,會稽的事,也是南徐州的事。是生,是死,錯失一步,終生難悔。”

謝朓背過身子,以免讓徐嶽看到他臉上難以遏製的緊張和恐懼。王敬則或許真的被蕭鸞逼得走投無路了,現在,自己也同樣被王敬則逼到毫無退路。會稽方麵顯然已經有了動作,建康那邊也一定早就做好了準備,在齊明帝與王敬則之間,他必須盡快做出選擇,或者死,或者生,他知道,無論生還是死,都將讓他付出畢生的代價。

天邊響起滾滾雷聲,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謝朓看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嘴裏喃喃自語:“該來的,還是來了啊。”

徐嶽說:“古人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如其坐以待斃,不若揭竿而起。太守名為鎮北諮議,實則軍政大權盡在掌控之中,南徐州與建康咫尺之遙,直可朝發夕至,大司馬擬三日後於會稽起兵,大公子黃門侍郎王元遷已約定在北徐州遙相呼應,如太守在南徐州協同,可形成扇形包圍之勢,攻取建康,可謂易於反掌。”

天空雷鳴電閃,室外暴雨如注,時間在令人難熬的等待中艱難逝去,忽然,謝朓轉過身來,猛丁裏一聲大喝:“來人呐,亂臣賊子就在眼前,還不快給我拿下。”

幾名兵勇應聲而入,三兩下就將徐嶽捆得像個粽子。徐嶽似乎還未回過事來,一邊掙紮著說:“太守,這不會是開玩笑吧?”

謝朓並不理會徐嶽,隻是冷峻地吩咐屬下:“今晚暫且委曲正員將軍一夜,明天一早單舟而上,直發建康,十萬火急,不準拖延。”

徐嶽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說:“太守要大義滅親嗎?大司馬一家性命將斷送在太守手中,身為一代詩才,你願意在身後留下無盡罵名嗎?”

謝朓說:“正員將軍勿怪我。身為朝臣,忠義孝悌,我隻能選擇其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