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巍然聳立的雪峰為坐標,最終得以返回蕃地。並且,根據刺青特征,找到闊別多年的家鄉……這個過程中被侮辱被曲解被杯具被折磨的辛酸經曆即便記錄下百分之一,也會超過《寧布桑瓦》、《駝轎敘說》、《女祭司》、《非實驗開鑿》、《從混沌到容器》、《手抓虛空》、《忍者的表演行為》、《黑與白》、《敦煌》、《向導變為國王》、《僧界規章》、《印象·女祭司》、《五件契約》、《盟誓文》、《康豔典愛經》、《坎巨提密語》及《菩薩戒文》等流行文書的總和。
可是,啟明星般的讚普啊,家鄉父老的記憶竟然還停留在若幹年前臣作為部族光榮、蕃地最年幼使者離開雅礱河穀時的情景。當年,臣隻是繈褓中的嬰兒啊,父老鄉親印象最深的是臣鼻梁上的一顆褐色大痣……這顆大痣遊移不定,曾在眼睛、鼻尖、嘴唇、頭發、睫毛、牙齒、指甲、乳頭、胳肢窩、舌頭、臉龐、耳廓、腳心、臀部、陰囊、小禍根前段、小禍根中段、小禍根後段等多處駐留過,被同窗好友戲稱為“流浪蟻族”。他們還將大痣的動向與吐蕃與大唐、南詔、回鶻、大食等國家的外交政策及戰爭狀態聯係起來,押賭。七十二位密友從未輸過,曾視臣為神,格外崇拜……異牟尋與崔佐時在點蒼山神祠盟會宣誓時,臣作為吐蕃特派南詔首席政治代表,聽到“拒絕交稅,拒絕派兵,永遠廢棄吐蕃封號,從此歸入唐朝”的誓文,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臣慌慌張張檢視大痣,以確證莽熱是不是莽熱、洱海是不是洱海、南詔是不是南詔。搜遍全身,都沒發現大痣。臣萬分焦急,詢問同窗好友,他們冷漠相對。異牟尋侍從(他曾經送臣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端著盛放八紐吐蕃賜印的托盤穿越高官政要森林,走到臣跟前,不苟言笑,說:“野馬王子!莽熱!吐蕃首席代表!這八紐印已經作廢,特委托您退還給讚普!”
臣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一位被稱為“輸爛頭”的賭棍惡狠狠吼道:“南詔脫蕃入唐,你的大痣也該停止漂泊了!”那句咒語剛落地,幾位武士不由分說,粗暴地將八紐印綁定在臣胸前。臣不堪其重,又遭受多重侮辱,崩潰,萎縮,瞬間變成侏儒。與此同時,八紐印變為臣身上八處赫然醒目的陌生刺青,難怪遭到同窗好友和父老鄉親疏離。
但臣智商與情感不受絲毫影響啊,唉!
現在,部族人竟然以身高和大痣判斷莽熱真偽,叫臣如何是好?
更令人痛心的是,部族人堅稱臣乃是臭名卓著、禍害西域、河西、範陽等地的阿嗜尼,而近年在邏娑炙手可熱的頓門信徒阿嗜尼則是跟隨尚修羅征戰多年的野馬王子。
他們提供的論據是:當年,莽熱作為政治代表送抵南詔當晚就被異牟尋更名為“阿嗜尼”,編入遠征軍遣往河西。因才能卓越,尚修羅特別賞識,遂重用。野馬王子不負眾望,出謀劃策,協助大元帥攻取唐都,打跑皇帝,貫通隴右、河西與西域,威懾回鶻,功勳卓著……此等謊言怎麼會取信眾多智者?更更令人汗顏的是,三千多名昔日同窗(包括七十二位好友)已先臣一步到達桑耶寺,盜竊莽熱名號,打著“回顧靈魂故鄉”的旗號行事,而真正的野馬王子卻被大相論悉諾授命賜贈小狐狸尾巴,備受歧視和排斥。
仁慈廣布的讚普啊,套用大兵馬使乞藏遮遮的名言:“世界上真心實意禁止質子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質子的母親,另一個是我。”對吐蕃而言,臣已失去任何使用價值,無必要申訴,更無必要與冒名頂替者執著分別。臣在極端失落時,曾發願在故鄉得一席之地,安放流浪多年的心靈。但無論何時,臣都毫不推卸責任,要為南詔叛變負責。
臣讚同陛下對南詔“兩頭蠻”之定性,臣力挺尚修羅罷黜頓漸之爭的奏議,臣深謝六十六位曾獲大瑟瑟告身之大將聯名舉薦!幸甚!幸甚!
目前,回鶻與南詔爭相表功,討好唐朝皇帝,分別在吐蕃西北、東南起事。達桑尼已宣布更名為拉隆貝多,堅決皈依頓門巴。倘若讚普不嫌臣醜陋矮小,臣願代其追隨尚修羅大元帥征討西域,洗涮恥辱!
莽熱愧疚不安,冒死上書,惟願效力王廷!
頓首!頓首!頓首!
六十六位大將
英明睿智、胸懷寬廣、天下聖主之赤鬆德讚讚普座下:
六十六位曾獲大瑟瑟告身之大將聯名稟告:
陛下真的忘了祖教,要將頓門巴之亂縱容到底乎?
臣等先祖娘·曾古、韋·義策、韋·梅囊、韋·布策、農·準保、蔡邦·納森等原本割據一方,獨立稱王,自與悉補野王歃臂血盟,即竭忠盡智,全心全意,為踐行雪域聖王宏大藍圖,馳騁疆場,奮力拚殺。忠魂熱血,代代相傳,至吾輩,欣逢盛世,在四境擴張拓展之際,奉命出征,長年累月,奔波於外,耄耋之年,才回歸故裏。而眾多子弟親戚部屬拋頭顱,灑熱血,長眠邊鄙或異國他鄉。更多猛士罹難後音訊全無,屍骨難覓,盡管唐朝皇帝假惺惺歸還一些俘虜靈柩,但數目相差甚。至若那些出生入死、和同塵煙的普通士兵、嗢末、仆從之流,生不得提攜、死不知下落者,其數幾何?……回首往事,不由潸然淚下。又慮及此殤乃是悉補野王族協同他族前赴後繼,共同開辟的千古大業,才不至於瞻前顧後,悔青腸子。然而,近年來,在某權臣操縱下,蕃境逆襲之風盛行,奇談怪論屢禁不止,著實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