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紅火卷:桑耶寺第貳組問答5(1 / 2)

阿嗜尼

高瞻遠矚、胸懷天下之雪域聖王赤鬆德讚讚普座下:

頓門巴摩訶衍法師之清信弟子阿嗜尼稟告:

陛下!當前大蕃政通人和,四隅平安,真乃紛亂世界中巍然獨立之福地也!而此狀況,實為頓門巴師徒所夢寐以求。盡管眾多弟子微若塵埃,但匹夫不可奪夢,孜孜以求之誌不敢稍有懈怠。然自摩訶衍法師入蕃以來,誹謗攻擊猛似蚊蚋,密如蜉蝣,未曾有半日消閑。臣阿嗜尼曾為侏儒,後來又連續不斷結惡緣。墜入歧途,蒙昧多年。後來在敦煌幸遇大法師,施以頓門禪法,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開悟;又承蒙聖上垂召,得以陪同法師入蕃。踏上南山道之日,因吟誦《金剛經》,更由於對陛下心懷感恩,臣之軀體好似大地複蘇,奇跡般發生明顯變化,身體持續擴充,及至桑耶寺,已成為金剛般魁偉男子也。

如此奇遇,若非親身體驗,怎敢妄加重述?

論身體,臣身高超過許多常人,論學識,則脫離侏儒狀態未遠。因此,耳聞目睹諸多執迷不悟者對摩訶衍法師橫加指責,肆意汙蔑,臣內心異常悲戚,卻無能為力,世間最悲痛之事,有過於此者乎?臣淺陋卑弱,無力為如同蒼穹星辰般廣大之禪法辯解,唯就多年際遇奉呈聖上,祈願為洗刷法師清白,增添一絲一毫證據。

臣因前世孽緣,生於亂世,遭到遺棄,能存活,實屬萬幸。其後多年,臣恍恍惚惚渾渾噩噩含含糊糊朦朦朧朧倏倏忽忽昏昏沉沉若有若無流浪在龍城,直到作為某項重大事故之責任人被綁架、走私到敦煌。若非摩訶衍法師搭救、解脫,命早絕也!

盡管坊間流傳很多有關阿嗜尼的傳聞,正史中也多有記載,但臣很負責地說,彼阿嗜尼非此阿嗜尼。當年,臣被遺棄在龍城大道,知名度以超常速度飆升,半年內傳遍絲綢之路沿線城鄉、山村和部落。但真正成為大眾娛樂化人物,乃是始於純陀的一次偶發事故。純陀答應為龍城薩滿女偽造一件萬能免死鐵券,條件是包養她半年。談妥後,他選用上好龜茲鐵,經過七道嚴格程序,開始錘打。純陀沉醉於期待和快樂中。他似乎不是在打鐵而是從事另一項與節奏相關的活動。他用力很猛,錘擊聲傳遍龍城大街小巷及其私密部位。不覺意間,打鐵節奏發生變化。很多人被熟悉的節奏誘惑,不由自主,吟唱。低音、中音、高音,多聲部重疊,摩擦。這些人忍不住發聲,又想極力掩飾。他們罵雞罵貓貓狗罵駱駝罵小偷,後來竟然奇異地統一為嗔怪阿嗜尼。於是,伴隨著純陀鐵錘的起落,龍城人及過路客商陶醉地叫喊:“阿嗜尼,你這個小壞蛋!”

午時三刻,人聲鼎沸,呐喊達到高潮。

免死鐵券即將完工。純陀得意至極,挺直腰,揚起雙臂,高高掄下最後一錘。

叮當!一聲脆響。

免死鐵券斷成兩截。一截穿過頂棚,不知去向,另一截濺到純陀胯下,瞬間完成對他的閹割。龍城人的激情歡叫淹沒了純陀野豬般慘叫。此後,臣名聲大振。實際上,“阿嗜尼”成了萬能名詞。商人被土匪打劫,說:“都怪小壞蛋阿嗜尼,晦氣!”大臣政變未遂,腰斬前仰天長歎:“小壞蛋阿嗜尼不給力,奈何?”某男與某女偷情,被某監護人現場捉拿告官後被判賠償一頭小驢,某男狠狠地自虐:“都是小壞蛋阿嗜尼惹的禍!”粟特女子十六歲了胸部還小如葡萄幹,其母隨口譴責:“阿嗜尼喲小壞蛋,你究竟要糾纏到何時?”酒坊老板釀酒失度,酸了,賠了,自言自語:“可恨的阿嗜尼,敢到老子地盤來作祟,看不打斷你的狗腿!”賭徒輸錢了,也連聲咒罵:“阿嗜尼,你帶著背運滾遠點!”某老賴長期欠賬不還卻對債主說:“你找阿嗜尼去要吧!”大將出征失利,向上級主管部門如此彙報:“本來能夠取得輝煌勝利滴,怎奈阿嗜尼突然滴叛變,惡意滴逆襲,唉唉唉!”

……總之,臣成為所有事故及過失的責任者、替罪羊。有些過分執著的債主不遠萬裏來到龍城要討個說法。見到臣卻搖搖頭,丟些錢,轉身離去。更多有關臣的說法不脛而走,且連篇累牘地記載下來,這方麵資料您肯定讀到過,不再贅述。臣的形象,他們也多有描述,最為流行的就是大痣這個並不特殊的符號。臣身上原本沒有大痣,眾口鑠金,催生了很多他們謂之曰“野馬”大痣。都是眾人謠傳所致啊。謠傳變幻不定,大痣也隨之遊移不定。

仁慈的陛下,臣身上確實本無大痣,他們非要肆意添加,能有什麼辦法?

當虛擬、添加、塗鴉、誣陷、吐槽、蹂躪等活動爭先恐後上演時,臣處在無知無欲的狀態,對外界毫無感知,甚至連“寄身於蒲昌海邊的龍城大道還是與月牙泉為鄰的敦煌龍城大街”這類簡單問題都不能確定。

陛下,按照流傳說法,臣本來是無意識、自閉、肉球狀的侏儒。尚修羅率領大軍進攻敦煌前夕,某位德高望重的苯教師因曾遭讚普流放,心懷仇恨,擬將臣為祭祀物,在莫高窟舉行祈禱大會,詛咒吐蕃軍。摩訶衍、曇曠等佛教法師堅決反對殺生。周鼎則以“戰爭就是此生命對彼生命的殘害”為說辭,支持苯教師。敦煌很多土著信仰佛教,但慮及日益迫近的吐蕃大軍威脅,以“侏儒阿嗜尼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生命”為說辭,模棱兩可,默許殺祭。周鼎宣布投票決定。摩訶衍在鳴沙山舉行法會,指著被蚊蚋蜉蝣蒼蠅“羈縻”的阿嗜尼對眾多心神不定的信徒說:“你們看哪,這就是慈悲至善的阿嗜尼。盡管多年來被娛樂、被消費、被敷衍、被視作萬惡之淵藪,但他從不自暴自棄,也不隨波逐流,而是堅持光明正大的本性,忍耐,利他,以其卑弱的生命滋養其他更為卑微的生命,這難道不正是諸位孜孜以求的佛性嗎?如果敦煌連這樣一個生命都不容許存在,爾等抄寫那麼多經文、開鑿那麼多洞窟、塑造那麼多佛像、描繪那麼多壁畫,有何意義?危險來臨時,將此可憐弱小的生命推到最前沿,即便取得輝煌勝利,又有什麼值得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