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是不是忘了告訴您,我的先祖是粟特人,因為軍功,被賜姓王?
現在,大地清楚,天空湛藍,有隻大鵬鳥一直帳篷外盤旋,它使我想起了野馬泉,我很想說話。我發誓,所有陳述都都逼近事實。全部細節都經得起推敲。大元帥認為我在創作歌頌鐵甲部隊“山地之王”或玉關驛戶範國忠的講唱文本,他甚至懷疑在一些寺廟裏演出。我真誠一如既往,盡管當年在龍城我曾經被時空錯亂所困擾,盡管有很多事情已經被證明當年的時空並非錯亂,而隻是其事象征性的預演或重疊。再敦煌遇到出生在吐火羅國、曾經在長安當過禪宗學僧、後來被稱為“大乘和尚”的摩訶衍時,我曾考慮選擇您的母語梵語進行重述,但是,梵語無法準確表現出“羈縻”的形狀與神彩,尤其是蜃氣豁然散開刹那間蚊蚋、牛虻和螞蟻集體呼喚“羈縻”時的空間感。我也考慮過用吐蕃語。仔細分析,它與其他被我淘汰的語言一樣,色彩太單調。倘若吐蕃語是藍色、於闐語是橙色、突厥語是黃色、吐火羅是紫色、佉盧語是青色、粟特語是綠色、梵語是赤色,那麼,唐語就是前七種顏色融合在一起的陽光色。倘若條件允許,我會用豐富多彩的顏料將重述內容繪畫在連接居延海與蒲昌海的長城牆麵上,那樣,最符合環境與事件的節奏。但是,現在,我處於“羈縻”與束縛中,隻能以古老的口耳相傳方式來重述。實際上,從到達野馬泉那一刻起,我就在粟特語和唐語之間進行比對。從最深沉的感情角度,我當然願意選擇母語粟特語,它富於感性,長於抒情,就像無拘無束、自由奔放的野駱駝,也像馱載我們民族到達世界各地的家駱駝,舒緩,沉穩,堅毅。母親曾經做過大祭司,我的基因知道該如何把握語言與精神的節奏。家駱駝也是稱職的大祭司、優秀歌手,不管它們行走還是靜臥,淡定若閑的目光都讓我感覺到左手敲大鼓,右手敲小鼓,用草原民族特有蒼涼浪漫情調重述曆史的講唱人形象。即便我的民族來源於撒馬爾罕,即便駱駝讓粟特人能夠獲取最偏遠地區的財富,即便駱駝能夠成為最有影響力的大祭司,可是,由於我的先祖,龍城王康豔典對野馬的狂熱迷戀,最後,我依然決定選擇唐語。曆史上曾經使用過和目前仍在使用的所有語言中,它的精神氣質最接近野馬。它是風格,寓詼諧於方整;它是氣質,寓感性於莊嚴;它是夢想,寓激情於燃燒。我所要重述的這些曆史事實,每個細節都有野馬影子閃現,用野馬般的唐語來描述,是不是更能傳神達意?
敦煌暴亂事件確實由我操縱。數百名反叛者使用的唯一鐵器為免死鐵券。被捕捉的眾多疑犯之所以難以供出凶器藏在何處、如何逃過搜繳、如何入城縱火等相關細節,乃是因為他們確實不知情,是無辜牽連者。
我自知罪孽深重,心甘情願受刑。惟請釋放其他受牽連的無辜大眾。
至於拉隆貝多、毛押牙和馬雲奇的投案自首行為,基於為對方承擔罪過著想。拉隆貝多剛剛入頓門巴,並教義知之甚少,不可能有次極端行為。而毛押牙和馬雲奇曾經互換姓名,意在替對方赴難。這次又大包大攬刺殺蓮花戒大士之罪責,唉!幼稚!
他們兩人都不信佛,而我是摩訶衍法師的俗家弟子,因此,最有可能的嫌疑犯是我,而不是毛押牙、馬雲奇或其他任何一個冒名頂替者。
為避免供狀被抄襲、被篡改、被偽造,我已經吞咽入腹,執法後,可破開肚腹,取證。
過去的朝朝暮暮及所有經曆事件恍如煙霞,破滅入泡沫,難以備述。
現在,我很平靜,我懷著感恩心情等到一切降臨。
懇求!懇求!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