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血倒是多,拴哪兒?”女人顯是抓住了繩頭,繩索搖晃了幾下。“栓腰裏,……不……腰裏往上……胳肢窩那兒,拴成捋蹄扣。多緝幾下,弄牢實些。”孟八爺說。
“不放心了,你下來。”女人道。
孟八爺直起腰,竟一頭汗珠了。牧人們都隱在夜裏,看不清神態,倒是規矩了。猛子胡亂舞樺條,嗚嗚聲很是刺耳。
“拉!”女人叫。
“犏牛!犏牛!”孟八爺叫,仍沒人應答。紅臉說:“可能早溜了。”孟八爺說:“你也成,你和黃二,慢慢拉纖繩。小心些。”紅臉應一聲,和黃二過去,那軸轆慢慢轉了。
“哎呀,土,填了一嘴。快一些,咋沒一點呻吟,瘮怪怪的。”女人聲音打
顫。
黑影緩緩上了井口,孟八爺一把撈過,放井台上,解了繩。“鬆繩!”他叫。軲轆又慢慢回轉了。他這才拔拉一下黑團,卻聽不到一點聲息。“活著沒?”紅臉問:“活著。”孟八爺答。他怕井下的女人害怕。果然,女人的聲音傳了上來,“籲,我還以為死了,頭發都立爹了。”
諞子道:“你不是不怕死人嗎?”女人笑道:“井上不怕,一下來,才怕了……‘漫慢撈。”孟八爺喊:“紅臉,慢慢撈。”那軲轆又吱扭了。
那點亮暈逐著黑影上來了。女人邊上,邊呸呸著,說:“缺德鬼,半個身子都叫埋了。這炒麵拐棍,怕是死僵沒氣了。腦袋在泥水裏,連個氣泡兒也不冒。”
“沒死,沒死。”孟八爺安慰她,待那黑影上來,又撈到井台上。
“死了沒?”“死了沒?”牧人紛紛發問。猛子吼:“擠啥?”又是狠狠幾樺條,抽出幾聲唏哩。
孟八爺怕待在井台上出事,就叫紅臉們把兩個濕淋淋的身子抬到遠處的平地上。
忽聽得犏牛大叫:“狼來了!”
眾人大驚,又亂哄哄了。孟八爺遊目四顧,並無狼的跡象,說:“犏牛!你少給我添亂。亂叫啥哩?”
犏牛連聲音也變味了,“不是這裏,是我們停牲口的沙窪裏……都死了……一地羊屍,那個血呀!”紅臉叫:“活該。誰叫你們不往豬肚井趕?麻雀兒鶴仗,也得提防身後的鷂子。你們來害老子們,就沒想想,狼也正瞅機會哩?”
“就是。”一牧人接口道,“人家正愁沒機會呢。”
孟八爺問:“沒人看?”
“留了一個人哩,也不見了。不知是不是填狼肚子了?反正,連個人影也不見了,……沒活頭了,死了一個白灘。”犏牛打個哆嗦。
孟八爺說:“猛子,你和紅臉過去看一下,這兒我來照料。”紅臉說:“我
不去。我還巴不得叫咬光呢,人家那麼歹毒,我發哈善心?”一人道:“你也好不到哪裏,那炭毛子,就是你踏下並的。”紅臉身子一震,厲聲發問:“誰說的?你出來說!老子不敲掉你的牙,不算人。出來!有膽子白嚼人,沒膽子承認,算吊把兒的爺們嗎?”卻沒人應聲。
孟八爺說:“紅臉,你不去算了,耍啥威風?猛子,你去。溝北的留幾個,其餘的人去看看。”話音未落,溝北人一窩蜂去了。猛子跟定他們。
遠遠地,聽得有人厲叫:“狼來了!狼來了!”夜空裏,叫聲格外瘮人。犏牛說:“這家夥,找他時,不見個影兒,這會兒,打哪兒冒出來了?我還當他填了狼肚子呢。”猛子知道,他就是那個留下看羊的。
犏牛嗬問:“叫你看羊,你溜哪兒去了?羊都叫狼吃了。你賠!”那人不應,仍是叫:“狼來了!”一聲連一聲,聲聲瘮人。說話間,已到近前,借馬燈微弱的光,見那人麵無表情,似在夢遊,那厲叫,仍機械地發出。“叫啥?”犏牛嗬斥。那人卻不理,仍木了臉,揚脖厲叫。
一牧人道:“這樣子,怕是叫狼嚇瘋了。”這一說,人們才發現他真不對勁了。一股涼風,串上猛子脊梁。
那人邊叫,邊夢遊似的走。幾人挾持了他,那人並不掙紮,仍瘮怪怪吼。
到了窪地,竟發現還有活的牲口。幾頭牛擠在一起,屁股相向,牛角朝外,典型的防狼架勢。一群羊擠在一起,靜默了瑟縮。再往前走,猛子卻不由得冷氣倒抽。那沙窪,真像犏牛說的,叫羊屍蓋滿了。不過,說羊屍也不妥,因為有些羊雖被咬斷了喉嚨,但還沒死,那身子仍一蠕一蠕地在血泊裏掙紮,反倒更顯得瘮人。
一牧人忽然大哭。他一哭,傳染了似的,滿沙窪哭聲了。猛子想:“活該。這禍,自己尋的!心不善,想占便宜,卻吃了大虧。”犏牛本就硬朗,難受一陣,聽別人哭,他反倒輕鬆了。走過去,他搬搬這個羊,掀掀那個羊,說:“瞧,血都沒啞,純粹是糟蹋。”猛子說:“一喱血,狼就跑不動了,叫你乖乖地捉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