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鮑賽昂太太沒有聽見,她想得出神了。兩人半天沒有出聲,可憐的大學生愣在那兒,既不敢走,又不敢留,也不敢開口。
“社會又卑鄙又殘忍,”子爵夫人終於說,“隻要我們碰到一樁災難,總有一個朋友來告訴我們,拿把短刀掏我們的心窩,教我們欣賞刀柄。冷一句熱一句,挖苦,奚落,一齊來了。啊!我可是要抵抗的。”她抬起頭來,那種莊嚴的姿勢恰好顯出她貴婦人的身份,高傲的眼睛射出閃電似的光芒。——“啊!”她一眼瞧見了歐也納,“你在這裏!”
“是的,還沒有走。”他不勝惶恐的回答。
“噯,拉斯蒂涅先生,你得以牙還牙對付這個社會。你想成功嗎?我幫你。你可以測量出來,女人墮落到什麼田地,男人虛榮到什麼田地。雖然人生這部書我已經讀得爛熟,可是還有一些篇章不曾寓目。現在我全明白了。你越沒有心肝,越高升得快。你得不留情的打擊人家,叫人家怕你。隻能把男男女女當作驛馬,把它們騎得筋疲力盡,到了站上丟下來;這樣你就能達到欲望的最高峰。不是嗎,你要沒有一個女人關切,你在這兒便一文不值。這女人還得年輕,有錢,漂亮。倘使你有什麼真情,必須像寶貝一樣藏起,永遠別給人家猜到,要不就完啦,你不但做不成劊子手,反過來要給人家開刀了。有朝一日你動了愛情,千萬要守秘密!沒有弄清楚對方的底細,絕不能掏出你的心來。你現在還沒有得到愛情;可是為保住將來的愛情,先得學會提防人家。聽我說,米蓋爾……(她不知不覺說錯了名字)[40],女兒遺棄父親,巴望父親早死,還不算可怕呢。那兩姊妹也彼此忌妒得厲害。雷斯多是舊家出身,他的太太進過宮了,貴族社會也承認她了;可是她的有錢的妹妹,美麗的但斐納·特·紐沁根夫人,銀行家太太,卻難過死了;忌妒咬著她的心,她跟姊姊貌合神離,比路人還不如;姊姊已經不是她的姊姊;兩個人你不認我,我不認你,正如不認她們的父親一樣。特·紐沁根太太隻消能進我的客廳,便是把聖·拉查街到葛勒南街一路上的灰土舐個幹淨也是願意的。她以為特·瑪賽能夠幫她達到這個目的,便甘心情願做他奴隸,把他纏得頭痛。哪知特·瑪賽幹脆不把她放在心上。你要能把她介紹到我這兒來,你便是她的心肝寶貝。以後你能愛她就愛她,要不就利用她一下也好。我可以接見她一兩次,逢到盛大的晚會,賓客眾多的時候;可是絕不單獨招待她。我看見她打個招呼就夠了。你說出了高老頭的名字,你把伯爵夫人家的大門關上了。是的,朋友,你盡管上雷斯多家二十次,她會二十次不在家。你被他們攆出門外了。好吧,你叫高老頭替你介紹特·紐沁根太太吧。那位漂亮太太可以做你的幌子。一朝她把你另眼相看了,所有的女人都會一窩蜂的來追你。跟她競爭的對手,她的朋友,她的最知己的朋友,都想把你搶過去了。有些女人,隻喜歡別的女子挑中的男人,好像那般中產階級的婦女,以為戴上我們的帽子就有了我們的風度。所以那時你就能走紅。在巴黎,走紅就是萬事亨通,就是拿到權勢的寶鑰。倘若女人覺得你有才氣,有能耐,男人就會相信,隻消你自己不露馬腳。那時你多大的欲望都不成問題可以實現,你哪兒都走得進去。那時你會明白,社會不過是傻子跟騙子的集團。你別做傻子,也別做騙子。我把我的姓氏借給你,好比一根阿裏安納的線,引你進這座迷宮[41]。別把我的姓汙辱了,”她扭了扭脖子,氣概非凡的對大學生瞧了一眼,“清清白白的還給我。好,去吧,我不留你了。我們做女人的也有我們的仗要打。”
“要不要一個死心塌地的人替你去點炸藥?”歐也納打斷了她的話。
“那又怎麼樣?”她問。
他拍拍胸脯,表姊對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走了。那時已經五點;他肚子餓了,隻怕趕不上晚飯。這一擔心,使他感到在巴黎平步青雲,找到了門路的快樂。得意之下,他馬上給自己的許多思想包圍了。像他那種年齡的青年,一受委屈就會氣得發瘋,對整個社會掄著拳頭,又想報複,又失掉了自信。拉斯蒂涅那時正為了你把伯爵夫人家的大門關上了那句話發急,心上想:“我要去試一試!如果特·鮑賽昂太太的話不錯,如果我真的碰在門上,那麼……哼!特·雷斯多夫人不論上哪一家的沙龍,都要碰到我。我要學擊劍,放槍,把她的瑪克辛打死!——可是錢呢?”他忽然問自己,“哪兒去弄錢呢?”特·雷斯多伯爵夫人家裏鋪張的財富,忽然在眼前亮起來。他在那兒見到一個高裏奧小姐心愛的奢華,金碧輝煌的屋子,顯而易見的貴重器物,暴發戶的惡俗排場,像人家的外室那樣的浪費。這幅迷人的圖畫忽然又給鮑賽昂府上的大家氣派壓倒了。他的幻想飛進了巴黎的上層社會,馬上冒出許多壞念頭,擴大他的眼界和心胸。他看到了社會的本相:法律跟道德對有錢的人全無效力,財產才是金科玉律。他想:“伏脫冷說得不錯,有財便是德!”
到了聖·日內維新街,他趕緊上樓拿十法郎付了車錢,走入氣味難聞的飯廳;十八個食客好似馬槽前的牲口一般正在吃飯。他覺得這副窮酸相跟飯廳的景象醜惡已極。環境轉變得太突兀了,對比太強烈了,格外刺激他的野心。一方麵是最高雅的社會的新鮮可愛的麵目,個個人年輕,活潑,有詩意,有熱情,四周又是美妙的藝術品和闊綽的排場;另一方麵是濺滿汙泥的陰慘的畫麵,人物的臉上隻有被情欲掃蕩過的遺跡。特·鮑賽昂太太因為被人遺棄,一怒之下給他的指導和出謀的計策,他一下子都回想起來,而眼前的慘象又等於給那些話添上注解。拉斯蒂涅決意分兩路進攻去獵取財富:依靠學問,同時依靠愛情,成為一個有學問的博士,同時做一個時髦人物。可笑他還幼稚得很,不知道這兩條路線是永遠連不到一起的。
“你神氣憂鬱得很,侯爵大人。”伏脫冷說。他的眼風似乎把別人心裏最隱藏的秘密都看得雪亮。
歐也納答道:“我受不了這一類的玩笑,要在這兒真正當一個侯爵,應當有十萬法郎進款;住伏蓋公寓的就不是什麼走運的人。”
伏脫冷瞧著拉斯蒂涅,倚老賣老而輕蔑的神氣仿佛說:“小子!還不夠我一口!”接著說,“你心緒不好,大概在漂亮的特·雷斯多太太那邊沒有得手。”
歐也納道:“哼,因為我說出她父親跟我們一桌子吃飯,她把我攆走了。”
飯桌上的人都麵麵相覷。高老頭低下眼睛,掉轉頭去抹了一下。
“你把鼻煙撒在我眼裏了。”他對鄰座的人說。
“從今以後,誰再欺負高老頭,就是欺負我,”歐也納望著老麵條商鄰座的人說,“他比我們都強。當然我不說太太們。”他向泰伊番小姐補上一句。
這句話成為事情的轉折點,歐也納說話的神氣使桌上的人不出聲了。隻有伏脫冷含譏帶諷的回答:
“你要做高老頭的後台,做他的經理,先得學會擊劍跟放槍。”
“對啦,我就要這麼辦。”
“這麼說來,你今天預備開場囉。”
“也許,”拉斯蒂涅回答,“不過誰都管不了我的事,既然我不想知道旁人黑夜裏幹些什麼。”
伏脫冷斜著眼把拉斯蒂涅瞅了一下。
“老弟,要拆穿人家的把戲,就得走進戲棚子,不能在帳幔的縫子裏張一張就算。別多說了,”他看見歐也納快要發毛,補上一句,“你要願意談談,我隨時可以奉陪。”
飯桌上大家冷冰冰的,不做聲了。高老頭聽了大學生那句話,非常難受,不知道眾人對他的心理已經改變,也不知道一個有資格阻止旁人虐待他的青年,挺身而出做了他的保護人。
“高裏奧先生真是一個伯爵夫人的父親嗎?”伏蓋太太低聲問。
“同時也是一個男爵夫人的父親。”拉斯蒂涅回答。
“他隻好當父親的角色,”皮安訓對拉斯蒂涅說,“我已經打量過他的腦袋,隻有一根骨頭,一根父骨,他大概是天父吧。”
歐也納心事重重,聽了皮安訓的俏皮話不覺得好笑。他要遵從特·鮑賽昂太太的勸告,盤算從哪兒去弄錢,怎樣去弄錢。社會這片大草原在他麵前又空曠又稠密,他望著出神了。吃完晚飯,客人散盡,隻剩他一個人在飯廳裏。“你竟看到我的女兒麼?”高老頭非常感動的問。歐也納驚醒過來,抓著老人的手,很親熱的瞧著他回答:“你是一個好人,正派的人。咱們回頭再談你的女兒。”他不願再聽高老頭的話,躲到臥房裏給母親寫信去了。
親愛的母親,請你考慮一下,能不能再給我一次哺育之恩。我現在的情形可以很快的發跡,隻是需要一千二百法郎,而且非要不可。對父親一個字都不能提,也許他會反對,而如果我弄不到這筆錢,我將瀕於絕望,以至自殺。我的用意將來當麵告訴你,因為要你了解我目前的處境,簡直要寫上幾本書才行。好媽媽,我沒有賭錢,也沒有欠債;可是你給我的生命,倘使你願意保留的話,就得替我籌這筆款子。總而言之,我已見過特·鮑賽昂子爵夫人,她答應提拔我。我得應酬交際,可是沒有錢買一副合式的手套。我能夠隻吃麵包,隻喝清水,必要時可以挨餓;但我不能缺少巴黎種葡萄的工具。將來還是青雲直上還是留在泥地裏,都在此一舉。你們對我的期望,我全知道,並且要快快的實現。好媽媽,賣掉一些舊首飾吧,不久我買新的給你。我很知道家中的境況,你的犧牲,我是心中有數的;你也該相信我不是無端端的教你犧牲,那我簡直是禽獸了。我的請求是迫不得已。咱們的前程全靠這一次的接濟,拿了這個,我將上陣開仗,因為巴黎的生活是一場永久的戰爭。倘使為湊足數目而不得不出賣姑母的花邊,那麼請告訴她,我將來有最好看的寄給她。
他分別寫信給兩個妹妹,討她們的私蓄,知道她們一定樂意給的。為了使她們在家裏絕口不提,他故意挑撥青年人的好勝心,要她們懂得體貼。可是寫完了這些信,他仍舊有點兒心驚肉跳,神魂不定。青年野心家知道像他妹妹那種與世離絕,一塵不染的心靈多麼高尚,知道自己這封信要給她們多少痛苦,同時也要給她們多少快樂;她們將懷著如何歡悅的心情,躲在莊園底裏偷偷談論她們疼愛的哥哥。他心中亮起一片光明,似乎看到她們私下數著小小的積蓄,看到她們賣弄少女的狡獪,為了好心而第一次玩弄手段,把這筆錢用匿名方式寄給他。他想:“一個姊妹的心純潔無比,它的溫情是沒有窮盡的!”他寫了那樣的信,覺得慚愧。她們許起願心來何等有力!求天拜地的衝動何等純潔!有一個犧牲的機會,她們還不快樂死嗎?如果他母親不能湊足他所要的款子,她又要多麼苦惱!這些至誠的感情,可怕的犧牲,將要成為他達到特·紐沁根太太麵前的階梯;想到這些,他不由得落下幾滴眼淚,等於獻給家庭神壇的最後幾炷香。他心亂如麻,在屋子裏亂轉。高老頭從半開的門裏瞧見他這副模樣,進來問他:
“先生,你怎麼啦?”
“唉!我的鄰居,我還沒忘記做兒子做兄弟的本分,正如你始終當著父親的責任。你真有理由替伯爵夫人著急,她落在瑪克辛·特·脫拉伊手裏,早晚要斷送她的。”
高老頭嘟囔著退了出來,歐也納不曾聽清他說些什麼。
第二天,拉斯蒂涅把信送往郵局。他到最後一刻還猶豫不決,但終於把信丟進郵箱,對自己說:“我一定成功!”這是賭棍的口頭禪,大將的口頭禪,這種相信運氣的話往往是致人死命而不是救人性命的。過了幾天,他去看特·雷斯多太太,特·雷斯多太太不見。去了三次,三次擋駕,雖則他都候瑪克辛不在的時間上門。子爵夫人料得不錯。大學生不再用功念書,隻上堂去應卯劃到,過後便溜之大吉。多數大學生都要臨到考試才用功,歐也納把第二第三年的學程並在一起,預備到最後關頭再一口氣認認真真讀他的法律。這樣他可以有十五個月的空閑,好在巴黎的海洋中漂流,追求女人,或者撈一筆財產。
在那一星期內,他見了兩次特·鮑賽昂太太,都是等特·阿瞿達侯爵的車子出門之後才去的。這位紅極一時的女子,聖·日耳曼區最有詩意的人物,又得意了幾天,把洛希斐特小姐和特·阿瞿達侯爵的婚事暫時擱淺。特·鮑賽昂太太深怕好景不常,在這最後幾天中感情格外熱烈;但就在這期間,她的禍事醞釀成熟了。特·阿瞿達侯爵跟洛希斐特家暗中同意,認為這一次的吵架與講和大有好處,希望特·鮑賽昂太太對這頭親事思想上有個準備,終於肯把每天下午的聚首為特·阿瞿達的前程犧牲,結婚不是男人一生中必經的階段嗎?所以特·阿瞿達雖然天天海誓山盟,實在是在做戲,而子爵夫人也甘心情願受他蒙蔽。“她不願從窗口裏莊嚴的跳下去,寧可在樓梯上打滾。”她的最知己的朋友特·朗日公爵夫人這樣說她。這些最後的微光照耀得相當長久,使子爵夫人還能留在巴黎,給年輕的表弟效勞,——她對他的關切簡直有點迷信,仿佛認為他能夠帶來好運。歐也納對她表示非常忠心非常同情,而那是正當一個女人到處看不見憐憫和安慰的目光的時候。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個男人對女子說溫柔的話,一定是別有用心。
拉斯蒂涅為了徹底看清形勢,再去接近紐沁根家,想先把高老頭從前的生活弄個明白。他搜集了一些確實的材料,可以歸納如下:
大革命之前,約翰–姚希姆·高裏奧是一個普通的麵條司務,熟練,省儉,相當有魄力,能夠在東家在一七八九年第一次大暴動中遭劫以後,盤下鋪子,開在於西安街,靠近麥子市場。他很識時務,居然肯當本區區長,使他的買賣得到那個危險時代一般有勢力人物的保護。這種聰明是他起家的根源。就在不知是真是假的大饑荒時代,巴黎糧食貴得驚人的那一時節裏,他開始發財。那時民眾在麵包店前麵拚命,而有些人照樣太太平平向雜貨商買到各式上等麵食。
那一年,高裏奧積了一筆資本,他以後做買賣也就像一切資力雄厚的人那樣,處處占著上風。他的遭遇正是一切中等才具的遭遇。他的平庸占了便宜。並且直到有錢不再危險的時代,他的財富才揭曉,所以並沒引起人家的妒羨。糧食的買賣似乎把他的聰明消耗完了。隻要涉及麥子,麵粉,粉粒,辨別品質,來路,注意保存,推測行市,預言收成的豐歉,用低價糴進穀子,從西西裏,烏克蘭去買來囤積,高裏奧可以說沒有敵手的。看他調度生意,解釋糧食的出口法,進口法,研究立法的原則,利用法令的缺點等等,他頗有國務大臣的才器。辦事又耐煩又幹練,有魄力有恒心,行動迅速,目光犀利如鷹,什麼都占先,什麼都料到,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藏得緊,算計劃策如外交家,勇往直前如軍人。可是一離開他的本行,一出他黑魆魆的簡陋的鋪子,閑下來背靠門框站在階沿上的時候,他仍不過是一個又蠢又粗野的工人,不會用頭腦,感覺不到任何精神上的樂趣,坐在戲院裏會打盹,總而言之,他是巴黎的那種陶裏龐人[42],隻會鬧笑話。這一類的人差不多完全相像,心裏都有一股極高尚的情感。麵條司務的心便是給兩種感情填滿的,吸幹的,猶如他的聰明是為了糧食買賣用盡的。他的老婆是拉·勃裏地方一個富農的獨養女兒,是他崇拜讚美,敬愛無邊的對象。高裏奧讚美她生得又嬌嫩又結實,又多情又美麗,跟他男人天生的情感,不是因為能隨時保護弱者而感到驕傲嗎?驕傲之外再加上愛,就可了解許多古怪的精神現象。所謂愛其實就是一般坦白的人對賜予他們快樂的人表示熱烈的感激。過了七年圓滿的幸福生活,高裏奧的老婆死了;這是高裏奧的不幸,因為那時她正開始在感情以外對他有點兒影響。也許她能把這個死板的人栽培一下,教他懂得一些世道和人生。既然她早死,疼愛女兒的感情便在高裏奧心中發展到荒謬的程度。死神奪去了他所愛的對象,他的愛就轉移到兩個女兒身上,她們開始的確滿足了他所有的感情。盡管一般爭著要把女兒嫁給他做填房的商人或莊稼人,提出多麼優越的條件,他都不願意續娶。他的嶽父,他唯一覺得氣味相投的人,很有把握的說高裏奧發過誓,永遠不做對不起妻子的事,哪怕在她身後。中央市場的人不了解這種高尚的癡情,拿來取笑,替高裏奧起了些粗俗的諢號。有個人跟高裏奧做了一筆交易,喝著酒,第一個叫出這個外號,當場給麵條商一拳打在肩膀上,腦袋向前,一直翻倒在奧勃冷街一塊界石旁邊。高裏奧沒頭沒腦的偏疼女兒,又多情又體貼的父愛,傳布得遐邇聞名,甚至有一天,一個同行想教他離開市場以便操縱行情,告訴他說但斐納被一輛馬車撞翻了。麵條商立刻麵無人色的回家。他為了這場虛驚病了好幾天。那造謠的人雖然並沒受到凶狠的老拳,卻在某次風潮中被逼破產,從此進不得市場。
兩個女兒的教育,不消說是不會合理的了。富有每年六萬法郎以上的進款,自己花不了一千二,高裏奧的樂事隻在於滿足女兒們的幻想:最優秀的教師給請來培養她們高等教育應有的各種才藝;另外還有一個做伴的小姐;還算兩個女兒運氣,做伴的小姐是一個有頭腦有品格的女子。兩個女兒會騎馬,有自備車輛,生活的奢華像一個有錢的老爵爺養的情婦:隻要開聲口,最奢侈的欲望,父親也會滿足她們,隻要求女兒跟他親熱一下作為回敬。可憐的家夥,把女兒當作天使一流,當然是在他之上了。甚至她們給他的痛苦,他也喜歡。一到出嫁的年齡,她們可以隨心所欲的挑選丈夫,各人可以有父親一半的財產做陪嫁。特·雷斯多伯爵看中阿娜斯大齊生得美,她也很想當一個貴族太太,便離開父親,跳進了高等社會。但斐納喜歡金錢,嫁了紐沁根,一個原籍德國而在帝政時代封了男爵的銀行家。高裏奧依舊做他的麵條商。不久,女兒女婿看他繼續做那個買賣,覺得不痛快,雖然他除此以外,生命別無寄托。他們央求了五年,他才答應帶著出盤鋪子的錢跟五年的盈餘退休。這筆資本所生的利息,便是他住進伏蓋公寓的時代,伏蓋太太估計到八千至一萬的收入。看到女兒受著丈夫的壓力,非但不招留他去住,還不願公開在家招待他,絕望之下,他便搬進這個公寓。
受盤高老頭鋪子的繆萊先生供給的資料隻有這一些。特·朗日公爵夫人對拉斯蒂涅說的種種猜測的話因此證實了。
這場曖昧而可怕的巴黎悲劇的序幕,在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