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裏連電視機也無,誰來。”
“你不關心新聞?”
“世上有什麼好新聞。”
明珠歎口氣,“這話倒是真的。”
“今日緣何大駕光臨?”
“來看看你氣色如何。”
“你說呢?”
“很好。”
“還有其它事吧。”
“想邀請你出席一個宴會。”
“明珠,我早已謝絕應酬。”
“破例一次也不行?”
年輕人搖頭,“明珠,你不包涵我還有誰包涵我。”
明珠歎口氣,“我有一個朋友,想見見你,碰巧他舉行生日會。”
“說我去了倫敦。”
“為什麼總是倫敦?”
“那城市比較有文化。”年輕人笑。
“宴會裏會有若幹適齡小姐。”
年輕人沉默了。
原來如此。
是妹妹一番好意。
“你不必為我著想。”
“為什麼?”
“有誰會想認識一個理發店東主。”
“這邊的小姐不是那麼挑剔。”
“你這不是等於說我是次貨嗎。”年輕人佯裝生氣。
“沒有這種事。”
“不,我不會出去相人與被相。”
“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嗎?”
“他墓木已拱,一切已成過去。”
“那是什麼理由?”
“明珠,你長大了,有主見了,竟想改變我,告訴你,”年輕人笑哈哈,“這是沒有可能的事,你不如去改造男朋友吧,成王敗寇。”
明珠端出麵來,兄妹飽餐一頓,坐下聽音樂閑聊。
半晌聽到車聲,明珠知道大哥不想見客,識趣地走出門去與朋友會合。
那夜有滿月,把庭院照耀得如白晝一般,一地銀光,各種花樹欣欣向榮,香氣撲鼻。
明珠走後,他一個人在庭院裏站了很久。
第二天,他找人來安裝電話及有線電視。
電視一接通,螢幕上就出現波士尼亞炮火連天,年輕人有點失望,喃喃道:“看樣子,我沒有什麼損失。”
電話對他來說有點陌生,取起聽筒,他打給妹妹:“我願意到那個宴會去一碰運氣,不過你要來接我。”
講完了,才發覺複出並不是太困難。
明珠小心翼翼,“你需要一套西裝。”
“沒問題,我會出去物色。”
明珠沒想到他會那樣遷就,不禁有點歉意。
年輕人去逛服裝店,久違了,他發覺襯衫又改為窄身,西裝領子有闊有窄。
一位小姐細心服侍他,替他量身試身。
他買了十多件襯衫好幾套西裝。
選領帶的時候不禁想起碧如送他的禮物,竟一條也沒帶來。
他一定是愛她的,不然不會如此計較。
“先生,還需要什麼?”
“襪子。
結果明珠來接他的時候,他發覺沒有皮鞋。
明珠已經非常滿意,“就穿球鞋好了。”
來了一年,才置衣物。
明珠說,“以前有人讚你英俊,我還不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那是因為我聽你話的原故。”
宴會裏果然有不少漂亮的女孩子。
一圍圍上來,話題卻是狹窄的,“明珠念管理科,你呢,你是建築係嗎?”
“覺得這裏怎麼樣,還習慣嗎,住在哪一區?”
“下周末我們駕車到舊金山去,才十六小時路程,要不要參加?”
年輕人訝異她們的天真,這樣的人,即是壞,也壞不到何處去,也都是小眉小眼的壞,至多頓足說不喜歡何人是因為她不見得有那麼美,斷不會壞得要叫人戴帽子,穿小鞋。
找一個這樣的伴侶大可以一輩子放心,隻要給她舒適的生活,一如明珠所說,像每間房間裏裝一個電話分機,她便會一直愉快地陪著他。
生下子女之後,多少會有點真感情,就憑這一絲感情,便可維持到白頭。
女性是可愛的多,要求也多數簡單,第一,你不能叫她捱餓,第二,事事體貼她,以她為先,即可。
年輕人自問還做得到。
有人蹲下看他,“你今晚很靜。”
他看著她,笑笑。
這是一個外國女孩,更無可能知他底細,真是理想人選。
她自我介紹:“蘇珊,澳洲人,父親在領事館工作,到溫埠不足半年。”
那是南半球的一個島國,四季顛倒,非常異樣,年輕人從來未曾去過澳洲。
“你會不會喜歡澳洲?”
年輕人終於開口說話:“我想地方不要緊,我會樂意去任何有我愛人居住的城市。”
女孩感動了,“那你一定懂得生活。”
“我的生活一片空白。”他十分感喟。
“你愛喝酒?”
他不置可否,已不願多說,隻是微笑。
明珠過來低聲問:“不太壞?”
“好極了,又不必故意討好任何人。”
“我知道你會喜歡。”
過了很久,一回頭,發覺蘇珊仍然坐在他附近。
可是,她長得很普通,不夠美,年輕人不願意再作進一步表示。
此刻失望半日就會過去,他不想誤導她。
倘若是外國女孩,他希望她們有金發、碧綠或者湛藍的眼睛、長腿、蜂腰。
蘇珊姿色至為平凡,可能她是談話好手,但是年輕人最不喜歡說話。
他站起來,推開宴會廳大門,走出去,鬆口氣。
他在黝暗的走廊裏站了一會兒,雙目漸漸習慣光線,看到有人站在另一頭公眾電話。
那女子穿著黑色禮服,可能與他同樣的悶,正低聲與對方說:“四季酒店樺樹廳,你來接我吧。”
那聲音是那樣熟悉,他如著魔似走過去。
比較近的時候,他又站住,不,不是她。
雖然皮膚同樣白皙,可是輪廓不似,這位女士短發,而且,身段也健美得多。
她輕輕掛上電話,籲出一口氣,轉過頭來。
看了年輕人,呆住了。
地毯柔軟,聽不到腳步聲,她猜不到身後有人,猛一照臉,嚇一跳。
他們互相凝視,然後,她忍不住顫聲問:“孝文?”
原來真是她。
他看著她,可是,這不是他熟悉的五官。
她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摸自己的麵孔,輕輕說:“我去整形了。”
年輕人不語。
這在中年婦女來言,也是很普通的事。
一次簡單的手術,外型恢複光潔美觀,何樂而不為。
她又低聲問:“漂亮得多了是不是。”
年輕人不以為然,“你從來沒有難看過。”
她沉默了,感動至淚盈於睫。
“他們都說,你不可能真正愛我。”
年輕人斷言說:“他們錯了。”
“我們的年紀與身分……”
“我喜歡成熟的女性。”
“我對不起你。”
“何故作此言。”
她羞愧地說:“我欺騙你。”
他走過去,把她擁在懷中,“我眼睛鼻子全在此,一件也未失去,你並沒有得到什麼。”
“我欺騙你的感情。”
“不,你用高價購買我的感情。”
她落下淚來,“你終於也過來了,看情形生活得很快活。”
“托賴,還過得去。”
她把臉緊緊靠在他胸前,“我很想念你。”
“我也是。”
多可笑,賣笑與買笑的人之間竟發生了真摯的感情。
他忽然輕輕說:“手術做得不錯,是我所知道至柔軟的一個。”
她被他的揶揄引得破涕而笑。
他卻心酸,“對不起,我不能接受分享你的事實。”
“我終於離開了他們。”
“誰?”
“每一個,我離了婚,獨自搬到倫敦住,與子女已不來往。”
“那個他呢?”
“我的利用價值經已殆盡,見你已走了,他也很樂意與我和平解決。”
“你付出很多吧。”
“錢不是問題,我所有的,也不過是錢。”
她確實是一位非常豪爽的女性。
導演也曾經說過,女性要是立定了心出來玩,姿勢往往比男人瀟灑。
“他走了之後,我對自己容貌十分厭倦,故此在加州逗留了一段日子,你看看,可不喜歡?”
年輕人仔細看了看:“做得很好。”
“你好像有點意見。”
“以後想起你,心中還是你從前模樣。”
“我卻不喜歡那時的愁容。”
年輕人改變話題,“你現在生活可好?”
“老樣子。”
“每日起來仍不知該怎麼玩。”他微笑。
“是,”她訕笑,“被你講中了。”
“心中以為自己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