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人的眼睛發出光采,轉過頭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說:“媽,你與司徒談談,我同爸爸進一進書房。”
老人與我走進書房,他的步履好象比較活躍,他問:“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誰忍心說個“不”宇,我答:“沒有證據說不是真的。”
“無邁,這件事又怎麼好麻煩你?不如把她接到我們那邊去,要不,你們兩人一起過來也可以。”
“爸爸,不行的,司徒沒跟你們說起這個女孩子的身世背景?很可怕的,我的金表一放下來,就被她當掉,又有稀奇古怪的人登門勒索……住我這裏好,生下孩子之後,才交給你們。”
“這,太委屈你了。”老人很激動。
“爸爸,有人知道的委屈,便不算是委屈。”我微笑。
“無邁……”老人囁嚅的問:“真的,我與媽媽真的要做祖父母了?”
“真的,”我說:“四個多月後,孩子會被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你們都是祖父母,孩子要靠你們扶養成人,你們要當心身體。”
“唉呀,真是的,我們都七老八十了。”他有點手足無措,但又露出一絲笑容。
“爸爸,司徒會隨時同你們聯絡,你們回去好好休息。”
“有什麼要我們幫忙?”
“沒有,你們隻要多多保重即可。”
“錢——要不要錢用?”
“現在不用,爸爸,司徒有分寸。”
“好,拜托你了,無邁,真是……”他的眼角濡濕。
我安慰他,“真是值得高興的事,你看那位王小姐那麼漂亮,將來孩子一定好看。”
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用手帕擦摸眼角,“那我與媽媽先回家。”
我陪他出去,他與媽媽兩人擁抱在一起。
司徒帶著他們離去。這個老好人雙眼也潤濕了。
銀女同我搭訕,“你的爸爸媽媽象童話故事中的老人那樣慈祥。”
我諷刺地說:“有什麼用?你的兄弟沒有錢花,這是不行的。”
她徒然尖叫起來,用手掩著麵孔。
我喝止,“不準放肄。”
她嘶叫:“我不是不想學好,有時候我也想叫薑姑娘替我找一份工作,或是再重新讀書,但是沒有人相信我,沒有人給我機會。”她拉住我。
我歎口氣,推開她。
我不相信她沒有機會。
“算了,銀女,不必博取同情心了,還要什麼花樣?”我疲乏地說:“今天夠了。”
“連你都不相信——”她追上來。
我再也不要聽下去,我轉向房間去休息。
朱媽跟我悄悄說:“找不到那隻表。”
我把當票給她,“快去贖回來,這隻表有紀念價值。”
朱媽啼笑皆非,“手腳這麼快,真跟變戲法一樣。”
我苦笑,數鈔票給她。
“太太,你這一番苦心……”
我說:“快替我贖回表來。”
一萬塊,一萬塊在他們心目中,又能花多久?
下次再不見東西,我又該怎麼辦?我低著頭盤算很久。如果無憂在這裏,也許她可以給我做智囊,但是現在得我孤零零一個人……薑姑娘雖然熱心,我不想對她透露太多,季康在這件事上並不同情我,司徒倒是可靠的,還有老李,現在統統也隻有這兩個人與我並肩作戰。
這半輩子我不哄人,人也從來沒哄過我,要我對銀女軟硬兼施,我實在沒有經驗,所以動不動與她鬥起來,煩惱透頂。
過半晌朱媽提了表回來。
我失而複得,連忙戴上,用另外一隻手按住,流下淚來。
是訂婚的時候小山特地去買的,在外國買這種金表什麼價錢,他那一擲千金的脾氣總有人紀念,也許隻有我一人這麼做,相信他不會在乎。
在這一刹那我十分軟弱。
“你哭了。”
我轉頭,是銀女。
“讓我靜一會,別吵我。”我說。
“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乖乖地聽話。”
我歎一口氣,“你又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我……”她似乎有點羞愧。
我終於把季康找出來。
我們去喝一杯酒。
他說:“如果你把頭發鬆下來,戴一副大耳環,穿件色彩鮮豔的裙子,你猜你是怎麼樣?”
“象老巫婆。”
他駭笑:“無邁,你怎可如此刻薄自己?”
“真的。”我抬抬眉,你們覺得我好看,不外因為我安份守己,沒有自暴其短,告訴你,近四十歲的女人再去穿乞兒裝,看上去就真象一個乞兒,少開這種玩笑。”
“假如你再結婚,愛到哪兒度蜜月?”
“這個‘再’字真可怕,可圈可點。”
“你會選什麼地方?”
“再結婚?”我不認為我會再結婚。
從頭開始,服侍一個男人衣食住行,同他家人打交道,陪他出席宴會,為他的事業操心?
“我不認為我會再結婚。”
說出來,傷了他的心,不說出來,又導他升仙。
“你總有辦法在我心中狠狠刺上一刀。”果然,季康這麼說。
“我也怕失去你,”我說,“但做人還是老實一點好。”
“無邁,我太清楚你的性格,你甚至不會傷害一隻蒼蠅,但你傷我卻不遺餘力,為什麼?”
“對,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季康,你老是自怨自艾,象個老太太。”我微笑。
他為之氣結。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拍拍他的手臂,“既然出來了,應當開開心。
看,這些話本應由你說了來安慰我,不知怎地,居然由我口中說了出來,說糟糕不糟糕。”
他也隻好笑。
我說:“醫院裏可好?”
“老樣子。”他不願多說。
“滿醫院的女護士都以沉醉的眼光看牢你,季大夫,你也應該動心。”
“不是我小器,無邁,我的終身大事,不勞你關心,我何嚐不是一個瀟灑的人,你讓我同不相幹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可以談笑風生,風流倜儻一番,隻是我愛得苦,也愛得深,怎麼都輕鬆不起來,你饒了我吧,最近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無邁,你不是有虐待狂吧?”
我後悔約他出來。
也是我的錯,把好端端一個季大夫攪成這個樣子,我有說不出的難過。有些女人喜歡男人為她吃苦,而我卻剛相反,若我愛季康,自然不忍他日子不好過,明明不愛他,不相幹的男人為我神魂顛倒,又有什麼樂趣?我並不是那種誤解浪漫的女人。
季康勉強笑道:“好了好了,我要適可而上,否則你就要拂袖而去。”
盡管如此,喝完一杯,我也就不想再喝第二杯。
我同季康說:“這件事完了,我們再見麵。”
他沒說什麼,雙手插在袋中,低著頭。
“不送我?”
“生你的氣。”他懶洋洋地說。
“連你都那麼現實?”我啞然失笑。
他說:“我傷了心。”他指胸口。
我揚手叫了計程車,“改天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