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你來幹什麼?”她立刻趕客,“走走走。”

車太太向客人陪笑,“是我寵壞了安真,不好意思。”

安真說:“馬逸迅,你以後都不必再來,我倆不會有任何進展。”

馬逸迅自覺已盡了最大努力,隻得歎口氣站起來告辭。

安真說:“巧克力帶回去你自己吃。”

車太太搖頭。

“好,好,”那小馬舉起雙手投降,“我死心。”

“以後不要再來騷擾。”

馬逸迅打了敗仗,失意而去。

車太太責問女兒:“為什麼那樣對同學?”

“媽,你引狼入室。”

車太太啼笑皆非,“是不是狼,憑我的經驗,還看得出來。”

“我對男生失望,女子但凡爭氣,不需要他們假殷勤。”

車太太不由得擔憂,“這種想法有何根據?”

“你看芝蘭的男友,平日簇擁著她,佯裝無微不至,一旦目的達到,在她危急之時,突然失蹤,影子也不見。”

車太太沉默一會兒,“安真,芝蘭的遭遇是個很壞的例子,不能作準。”

安真卻很肯定,“不,都一樣,可憎!”

過兩日,益發證明車安真的看法完全正確。

她去探訪芝蘭,發覺她一個人住在二樓,把那張舊沙發當床,看到安真,神情有點冷淡。

“你沒有上班?”

她答非所問:“子謂就快回來了。”

“找到地方搬沒有?”

芝蘭伸一個懶腰,“從前,我們住在樓下,老是聽見樓上的腳步聲吵得很,現在可靜下來了。”

“芝蘭,這些髒衣服我幫你拿回去洗。”

“安真安真,你為什麼扮紅十字會,別擔心,子謂即將回來。”

安真不知說什麼才好,萬一芝蘭真的流離失所,即使父母反對,她會帶她回家。

自纜車徑出來,她想到書局訂一本參考書,便往銀行區走去。

在商場門口,她看到了一個人。

他是高大英俊的甄子謂。

安真幾疑眼花,他怎麼會在本市,不是去了星馬嗎?啊!原來他已經回來了,可是沒通知芝蘭,抑或,電光火石間安真明白了,他根本沒有離開過本市。

芝蘭遭到了欺騙。

安真走近,叫他:“甄子謂。”

她沒有看錯,甄子謂轉過頭來,見是安真,並無尷尬,亦不避,反而一臉笑容,“咦,是你,安真,好嗎?”

這時,甄子謂身後一個女子忽然伸手過來,警惕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女子年紀比他大,有三十多歲,濃妝、微胖、瞪著眼盯牢車安真。

在街上,安真不顧一切地問甄子謂:“你可有去看芝蘭?”

甄子謂一愕。

“她可知道你已回來?”

甄子謂卻說:“安真,我與忻芝蘭在三個月前已經分手,她沒有告訴你?”語氣平常等閑。

“已經分手?”安真意外錯愕。

“是,安真,如果你想知道詳情,這是我名片,你隨時可以找到我。”

那中年女子拉一拉他,像牽一隻狗似把他帶走。

剩下車安真一個人站在戲院門口,像迷了路的幼兒,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終於,安真恢複了神智,慢慢走過馬路,抬頭一看,不對,書局應在另一麵,又走回去。

終於,她沒有去訂書,她折返纜車徑。

還沒到二樓,已經聞到強烈煤氣味。

這次安真十分鎮定,她立刻推開大門,讓新鮮空氣流通,然後跑到廚房關掉煤氣掣,再找芝蘭。

芝蘭躺在舊沙發上,已經昏迷,麵頰紅粉緋緋,像喝醉酒一樣,十分嬌豔。安真把她拖到門口放下,到三樓用電話報警。

幸虧電話線還未截掉,也可惜煤氣沒有切斷。

救護車及時趕到。

安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他們已經不喜歡芝蘭,這種事一拆穿,更加不好。

芝蘭救回來了,躺在公立醫院大病房裏,十多張病床,病人輾轉呻吟,像座地獄。探病時間,親友偏偏還忙著喂病人吃喝,杯碟交錯,混著藥水味,有點黑色喜劇意味。

芝蘭卻處之泰然,可能,她已經豁了出去,否則,就是打算重新做人。

她這樣同安真說:“謝謝你救了我,我再世為人,一定會好好努力。”

“甄子謂總要負點責任。”

“不!不要去找他,過去的事算了。”

忽然之間,有病人家屬大聲哭起來,安真知道有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芝蘭反而微笑,輕輕說:“我夢見父親,他帶小小的我到沙灘遊泳,那時他還年輕,還願笑,他給我喝一支可樂,並替我拍照留念。”

安真:落下淚來。

那日,回到家中,車先生走到何處,安真跟到何處,他看報紙,她擠在他身邊。

“爸,你頭頂微禿了。”

安真非常痛心。

“年紀大,第一件事是禿頭,第二件事是大肚腩,你說怪不怪。”

他攤開港報追新聞看。

“爸爸——”

“喂,別煩我,快去做功課。”

第二天再去看芝蘭,她已經出院。

看護罕有地和藹:“你是她妹妹吧,請多關心她,她有點精神恍惚,通常年輕孕婦都會手足無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轉過頭來。

芝蘭什麼都瞞著她。

她真正動氣,一整個星期沒去纜車徑,可能心底黑暗之處,也深深明白,去了也無用。

忻芝蘭已墮入無底深淵,這生這世,難以超生,世俗叫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車炳榮同妻子說:“區家律師說,還有人住在纜車徑,我隻推說不知,我們已搬走兩個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車太太沉默一會兒,“忻芝蘭還住那裏?”

“看樣子是。”

“會遭趕走嗎?”

“切斷水電,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個年輕女子,往何處去呢。”

車先生不得不硬著心腸答:“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著呢。”

“她的確比安真聰明百倍。”

愛一個人,老覺得他笨,非得處處照顧他不可,而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肯定他聰明伶俐,占盡便宜,不勞任何人操心。

那日放學,天下著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簷下避雨,忽然低聲吟道:“在人簷下過,焉得不低頭。”

“安真。”

抬頭,看見馬逸迅,她退後一步。

馬逸迅挺幽默,“別怕,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這倒新鮮,是什麼事?

“經過那場騷動,我家決定移民到加拿大多倫多去,明年即動身,以後,你再也不用避著我。”

啊!剎那間安真感到一絲淒惶,人長大了,開始體驗到生離死別。

“我已得到麥基爾建築係收錄。”

安真低聲說:“祝你前途似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說你才華橫溢。”

“畢業後我會在本市發展。”

“安真,希望將來在報章名人版讀到你的名字。”

“謝謝你。”

她是他的初戀,可是,像一切初戀,並沒有給他太大的創傷,他仍然喜歡這短發圓臉的女孩,會給她寫信。

話說完了,他冒雨過對麵馬路,他也沒有帶傘。

不知怎地,安真沒有實時離開,她看著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驀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裏,他以為她還有話說,趕著回頭,一輛公共汽車經過,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車離去。

年輕人惆悵的聳聳肩,大西洋彼岸有美麗新世界在等待他,興奮刺激得他忘卻憂傷。

安真趕去替兩名初中學生補習英文及數學,這是城內新興行業,收費並不便宜,一個月下來,也夠安真零用,從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認真,有紋有路,學生能接收,進步神速,她受到家長尊重。

自學生家裏出來,她買了水果糕點去探望芝蘭。

她那筆氣已經消了,聽芝蘭有權保留一點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攤開來講。

走近纜車徑,已看到好幾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見她,立刻問:“你住這裏?”

“什麼事?”

“你好搬了,我們要裝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樓可以吧,來,吃點蛋糕。”把食物遞過去。

工人接過笑,“三樓這幾天就完工,再不搬,要報派出所。”

他們忙他們去,安真連忙按掣。

沒人應,門虛掩,她覺一驚,輕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