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
他放心了,他經常出差,不希望有人帶壞他的未婚妻。
第二天,他帶了她來介紹給卓羚認識,“我女友林色媚。”卓羚又一次意外。
名字的確漂亮,但外形卻比較普通,做模特兒是嫌太過矮小了。
談了幾句,才發覺林色媚是手部模特兒,專為首飾、護膚品做廣告。
她平時戴著手套,脫下保護罩,果然是一雙纖纖玉手,手指尖。卓羚連忙笑著把自己的方形掌藏起來。
劉遇英笑:“色媚明日要為鋼琴公司拍特寫。”可見生意不差。
都會明顯一年比一年富庶,容易找到工作,創業也不難,隻要肯出力,大把機會,欣欣向榮的氣氛影響得人人向上。
這時卓羚手中抱著玳瑁貓,林色媚問:“是你的寵物?”
“不,是餘老師的貓。”
林色媚想象那是一個老姑婆,養貓自娛,也許,每日還用銀器喝英式下午茶,但是,人一定非常正經,不失為一個好鄰居。
因為作息時間不同,一時尚未碰頭。他倆要不睡得很晚,要不一早出門,作息不定時,與教書先生不一樣。
卓羚卻非常自律,每天早上八時之前一定起床,做自由工作的人其實最不自由,必須看緊自己,最忌交件時間飄忽,答應人家什麼時候做妥,不可食言。
那天上午,她打好草稿,用噴嘴唧上顏色,正在忙,有人敲門,一定是陌生人,不知老房子的門鈴在什麼地方,她脫下口鼻罩去開門。
“惠顏,什麼風吹你來。”
鍾惠顏一進來便四處巡視,一日是記者,終生是記者,好奇得不得了。
卓羚說:“你的朋友住二樓。”
惠顏老實不客氣打開冰箱,自己動手做了冰淇淋梳打,一邊喝一邊稱道:“地方寬敞,風涼水冷,非常有味道,連帶住客的氣質也優雅起來。”
卓羚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她笑,這個記者不會無故來探普通朋友。果然,鍾惠顏問:“餘心一賣相如何?”
“美人。”
極少女子有那樣的細腰。
“她是我上司的女朋友。”
“怪不得你那麼熱心幫她找房子。”
“上司是有婦之夫。”
聽到這裏,卓羚不禁輕輕警告友人:“別到處宣揚此事,否則,有殺身之禍。”
惠顏微笑:“你說得好。”
卓羚補一句:“成年人自選生活方式,與人無尤。”
“這幢三層樓老房子很有趣,頗有點曆史。”
卓羚懇求:“名記者,說我聽聽。”
“屋主是誰你可知道?”
“我隻與經紀聯絡,他沒有透露。”
“你聽過車安真這名字沒有?”
“當然,車安真是鼎鼎大名的華裔建築師,難道她是業主?”
“正是。”
“嘩。”卓羚意外到極點。
惠顏得意洋洋,“沒想到她。”
“憑她的能力,為什麼不把老房子改建?”
“你懂什麼,這是她童年故居,她喜歡維持老樣子,前幾年政府部門拆除門口那盞煤氣街燈,她曾親自去信反對。”
卓羚嘖嘖稱奇,“你什麼都知道。”
“車氏東西兩地穿梭,但始終以本市作大本營,不久將赴大陸協助發展,她是我的偶像。”
“車安真幼時住這裏?”
“就是這三樓,這老房子風水不錯。”
卓羚拍手笑,“但願沾染若幹靈氣。”
“一樓住什麼人,你又可知道?”
“什麼,還有故事?”
“是我大老板港報主人簡仲騫。”
卓羚睜大雙眼,“你給我走出去!”
“千真萬確,名著江南奇俠就在這間屋子裏寫成。”
“啊,今日的報業巨子,昔日租住舊屋。”
“可不是。”惠顏也感慨,“今日住香島道一號大宅。”
卓羚說:“這件事,你更加要佯裝不知。”
“簡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人情世故,不可不明,他不在乎,你要當心,別把老板的出身當故事講。”
“是是是,多謝指教。”
不過卓羚也忍不住說:“都會多傳奇。”
“不知多少人白手發跡,也不知多少身分矜貴的人倒了下來。”
“大記將來退休了可以為都會著書立論。”
“一定一定。”二人大笑。
“那麼,”卓羚忽然想起,“二樓住過什麼人?”
惠顏聳聳肩,“不知道。”
卓羚不出聲,二樓沒住過名人?她略為失望。
隨即聽見惠顏說:“都說卓羚沒什麼不妥,就是一個錢字看得太重。”
卓羚冷笑一聲,“賺錢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會蒸蒸日上,百業騰達,才養得活你同我,不趁時勢好多賺一點,將來要吃苦。”
惠顏嘲笑:“虧你也是文藝工作者,竟然做起包租婆來,錙銖必計,羞也不羞。”
卓羚卻不動氣,她笑咪咪回答:“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將來詩人做了看更,才子轉行帶街,你就知道有積蓄才有尊嚴。”
這時,惠顏看了看問,“我要回報館了,有事再聯絡。”
卓羚知道惠顏聽不進去,不加勉強,沒吃過苦,那裏懂得經濟實惠。
她送人客出門。
卓羚慢慢完成噴畫。
她記得很清楚,幼時家貧,去探訪親戚,遭到白眼,親戚家兩個傭人無禮地坐在客廳看電視,大模肆樣,看她們倆母女,眼睛斜斜一瞄,招呼茶水均無。
這不是傭人的錯,全由主人示意。
小小的卓羚永誌在心,發誓一定要爭氣,不是做給別人看,而是改善自己生活,以後不必捱類似麵色。
門外有人問:“卓羚在家嗎?”
是餘心一低沉曼妙的聲音,卓羚連忙打開門。
餘老師長鬈發披肩,神情慵懶,“有點不舒服,想喝咖啡,卻忘記買。”
卓羚說:“整罐拿去好了。”
“改天還你。”
“不急不急,可要看醫生?”
“睡一覺就好。”
可是,她沒有離去的意思。
卓羚會意,“請進來聊聊天。”
餘心一輕輕走進來,人漂亮,做什麼都好看。
卓羚讚道:“餘老師是美人。”
“嗄,”她嚇一跳,“不不,千萬別那樣說。”
卓羚斟杯熱雞湯給她。
“你也常常煮湯,我時時聞到香氣。”
“香氣來自一樓,那裏才住著個好廚子。”
“真羞愧,我總是不會做菜。”
“雞湯與海鮮都易做,我教你,燉雞蛋、炒豆芽,都簡單好吃。”
餘心一也說:“從這裏步行到西區,有一家包店,其中一款菠蘿包,熱的時候,夾一片牛油,我可以吃半打。”
卓羚哈哈大笑起來。
餘心一羨慕地說:“卓羚你真豁達開朗,是個快樂人。”
卓羚卻說:“我從不在人前流淚。”
這話已經講得很明白,誰都有不開心的時候。
餘心一低聲說,“那樣也已經不容易。”
“你有什麼心事?”
“你不會耐煩聽。”
卓羚笑:“我正有時間。”
“那麼,請到二樓來。”
也難怪她,卓羚的客廳根本是工作室,人客不易鬆弛。
“慢著,等我準備點食物。”她把昨日買的巧克力蛋糕捧下樓去。
走進二樓,卓羚叫好,客廳當中斜放著兩張巨型白色沙發,像個人字,其餘留白,任由小貓遊蕩。
卓羚說:“嘩,這般簡約別致。”
“是,我家徒四壁,說走就走。”
“走往何處?”明知故問。
一邊把蛋糕切開一大塊,往嘴裏塞,“唔”,整張臉都幾乎埋進奶油裏。
“你不怕胖?”
卓羚答:“總比動輒說走的好,一個人肚子飽飽,景觀不同,餓著肚子,凡事悲觀。”
“不,卓羚,我有實際煩惱。”
“可否說來聽聽?”
她低下頭,半晌才問:“你覺得都會中女性地位如何?”
卓羚笑了,這不過是開場白,她想說的,自然不是這種題目,不過,不失是一個話題。
“不算低了。”卓羚據實答:“不但華裔婦女從未享有過這樣崇高地位,以國際標準衡量,亦算罕見。”
“但是—”
卓羚知道她想說什麼。
“不過,一些婦女仍然坐困黑牢呀。”卓羚無奈攤開手臂,“一個人若不願自力更生,很難抬得起頭來。”
餘心一見她慷慨激昂,不禁笑了。
夾雜在笑聲之中的,是一聲輕輕歎息。
卓羚跳起來,“你聽見沒有?”
餘心一反問:“什麼?”
卓羚站起來去撫摸雪白的牆壁,“我聽到牆壁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