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知道什麼?”

“她沒有通知你?太過分了,你這樣愛護她,到頭來,她卻故意疏遠你,可是怕你提起她過去?”

“喂,究竟什麼事?”

“餘心一下個月結婚,連我都接到帖子。”

卓羚隻啊了一聲。

“此女真無良心,枉你一腔義氣熱誠。”

卓羚卻問:“對方是什麼人?”

“是一名曆史教授,年輕有為,與我們老板簡仲騫是好朋友,所以由他做證婚人。”

卓羚放心了,“那多好。”

“你似乎不生氣。”

“我代她慶幸還來不及。”

“卓羚,你這個朋友真難得,我認識你也是福氣。”

“在婚宴上請小心說話。”

“明白了,可要代你祝福她?”

“她不想我知道,你不必多事。”

“我有你一半那樣懂事就好。”

放下電話,卓羚呆了半日。

啊,再世為人了。

在這之前,先要死一次。

所以,沒有多少人願意脫胎換骨。

心一一直沒有與卓羚聯絡,她已交代清楚,生活得好已報答了朋友。

卓羚在北國卻有奇遇。

學校開集體展覽,她的作品給一間叫哈拉昆的出版社看中。

哈拉昆是默劇中諧角,穿格子衣褲及戴麵具,這間出版社專門發行愛情小說,對象是小鎮苦悶家庭主婦,生活枯燥,時時幻想有知情識趣俊男迷途來敲門,繼而發生熱烈戀情。

卓羚看過哈拉昆叢書,為其媚俗作風駭笑,難怪以醜角命名,可是你別管,俗世不知多捧場,銷數往往以百萬計。

龐大市場令卓羚震蕩,她看過合約,毫不猶疑簽下名字,立刻為哈拉昆服務。

出版社安排半裸俊男美女模特兒讓她寫生,卓羚不負所望,她設計的封麵次次令小說更加暢銷。

出版社非常重用她,卓羚收入可觀,她立刻置業,並且買了一輛路華四驅車代步,不過生活仍然樸素簡約。

惠顏見她久久不回,前來探望。

卓羚熱情招待。

惠顏吃驚:“卓羚,你從未說起你在加國已名成利就。”

卓羚嗤一聲笑出來:“不過生活有著落,你別言過其實,這些商業作品並無格調可言。”

“可是華人能在外國站得住腳,到底是件喜事。”

“你日後說話需小心,千萬不要渲染這事,免得有人怪我忘本,我不想成為那種口口聲聲標榜‘隻有洋人才懂得欣賞才華’的華人。”

“是是是。”

“拜托你。”

“我帶了一件禮物來。”

“是嗎,在什麼地方?”

惠顏明明雙手空空。

“在動物檢疫站,一個月後可送到府上。”

卓羚一怔。

“卓羚,可記得餘心一的玳瑁貓?”

是它。

“心一走了之後,幾個人領養過它,但我覺得它應有一個永遠的家,故此未征求你同意便把它帶來。”

卓羚不語。

“怎麼樣,你不反對吧。”

“心一丟棄了它?”

“心一不願再接觸前生任何事。”

“惠顏,我會養它到老。”

惠顏忽然問:“它叫什麼名字?”

“心一從來沒說過。”

惠顏搖搖頭。

“你可有心一消息?”

“報上社交版一年好幾次刊登她的照片,大學籌款晚會之類她會隨丈夫出席。”

“氣色如何?”

“非常漂亮,看不出任何創傷。”

卓羚不出聲。

惠顏回去之後,她領養了玳瑁貓,它卻蒼老了,背脊掉了毛,獸醫說可能永遠長不回來,它很靜,時時在有陽光的窗台上打盹,對陌生環境似乎尚覺滿意。

卓羚在新世界結交了新朋友,已經樂不思蜀,但是老房子時時出現在她夢中。

二樓比真實麵積大許多,空蕩蕩,沒有家具,隻見一個女子麵壁哭泣。

卓羚輕輕走過去:“是你嗎?心一。”

那女子抬起頭來,卻不是餘心一,是誰?而卓羚就在這個時候驚醒。

她決定回去一次。

把玳瑁貓交到獸醫處寄宿,同出版社交代一聲,她悄悄上飛機。

她仍有纜車經三樓鎖匙,開門進去,長長呼出一口氣,倒在沙發上,忽然流淚。

她到二樓去敲門,一位中年太太應聲而出,手中抱著一個幼嬰,一看,寬大的客廳裏,還有三個小孩,咦,這竟是一間私營托兒所。

中年太太一見卓羚便說:“已經額滿,明年趁早。”

卓羚笑說:“我是三樓的住客。”

那位太太喜出望外,“三樓長年空置,可否租給我擴充生意?”

卓羚也笑,“不,不,我會時時回來小住。”

托兒所內喜氣洋洋,孩子們全部是驅魔高手,屋內再也不見陰森。

一樓現在住什麼人?卓羚前去探望。

一個金發藍眼體育家型的年輕人來開門,卓羚吃一驚。

怎麼住了一個外國人?

隨即笑了,她在加國又何嚐不是外國人,她可以去,人家為什麼不可以來。

年輕人熱情得很,“我的中文名字叫李國樞,國家的國,樞機的樞,我在美國圖書館辦公。”

卓羚與他握手。

纜車徑比從前熱鬧得多,愛靜的卓羚竟有點不慣。

忽然之間,華南中學的下課鈴又大響起來,卓羚忍不住微笑。

她擁著被褥好好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黃昏,起來步行去吃,發覺鋪已經關門,現在開著一間洋人素食店。

市容變化很大,叫卓羚吃驚的是百物騰貴,三年來物價漲上一倍不止。

惠顏氣呼呼趕來陪她。

“想見誰,我幫你去約。”

卓羚不出聲。

“可是想見心一?”

“不要勉強。”

“她應當現身。”

“惠顏,各人有各人想法。”

“我去問一問。”

第二天消息就來了:“卓羚,美國會所,中午十二時。”

卓羚有點意外,沒想到心一這樣爽快。

卓羚與惠顏一起赴約,心一比她們早到。

一看見她們立刻站起來迎出。

卓羚吸進一口氣,淡妝的餘心一美極了,高佻身段裏在窄腰套裝裏苗條如昔,她婀娜地張開雙臂。

她與兩位朋友輕輕擁抱。

領班笑著走近,“葉太太現在可以上菜了吧。”

嗬此刻是葉太太了。

她叫了許多菜,十個人大概可以吃得完,愉快熱情地推介都會好去處。

卓羚很沉默,惠顏也不多話。

但心一的興致一直維持活躍到下午兩時。

惠顏有事要先走,卓羚也跟著告辭。

到了門口,兩人茫然,異口同聲地問:“那是誰?”

那可不是餘心一。

美麗敏感憂鬱的心一已死,借屍還魂的是一個世故、庸俗、生活富泰的名教授妻子。

終於,惠顏說;“她總算生活得很好。”

卓羚反問;“那叫做生活嗎?一點靈性也無。”

“要求不可太高。”嘴巴豁達,語氣卻黯然。

兩人嗟歎了一晚。

月亮升起來,亞熱帶的太陰星又圓又大又亮,就在眼前,唉,吳剛仍在砍桂樹,玉兔蹲到一邊,想起孩提時好時光,卓羚心酸,父母縱使打,到底照顧周全,現在,一切靠自己死撐。

她倆累極而睡。

第二天卓羚先起來,收拾地方,煮咖啡煎雞蛋,在外國生活過的人說什麼勤快點。

她替惠顏掩上門,讓她睡久些,記者生涯不易捱,做了這麼多年,愈升愈辛苦。

她正在享受日報上的副刊,忽然聽見門外有聲響。

卓羚耳聰目明,立刻去輕輕開門探視。她看到一個短發女子的背影,站在樓梯處看華南中學的學生放小息在操場活動。

她全神貫注,嘴角含笑,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察覺身後有人。

噫,那麼喜歡孩子,可見她一定沒有孩子。

卓羚輕輕咳嗽一聲。

那位女士轉過頭來,嗬,已經中年了,可是保養得非常好,身上沒有多餘脂肪,名貴含蓄的打扮配合年紀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