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眼有神打量卓羚。
這是誰?
可是人家認識她,“卓小姐?”
“咦,你怎麼知道?”
“你租住這裏已經有三年了吧。”
電光火石間卓羚知道女士是什麼人了,她衝口而出:“你是車安真。”
那位女士笑了,“正是。”
卓羚連忙道:“請進來喝杯咖啡。”
“方便嗎?”
“相請不如偶遇,這是我的榮幸。”
“嘩,現在的年輕人那樣會說話。”
卓羚連忙招呼,“車小姐是我的偶像。”
“不敢當,千萬不要客氣。”
她到廚房坐下。
“咦,還有其它食物?”
卓羚笑,“煙肉蛋、比利時窩夫、牛幹西紅柿全有,我讚成早餐吃好些,你要什麼?”
車女士讚歎:“會生活,了不起。”
她隻要兩隻半生熟蛋。
“聽說,你是一個畫家。”
卓羚謙道:“畫匠耳。”
“何必畫分界線,我也時常閱哈拉昆叢書。”
卓羚駭笑,“真出乎意料。”
車安真也笑,“生活中娛樂最重要。”
卓羚問:“今日來可是老房子有問題?”
“是,建築署叫我來看看結構是否安全。”
“沒問題吧。”
“也許需更換汙水管。”
卓羚會意,“可是嫌麻煩?”
“也不,可交給工程公司,隻是,有長輩老是勸我賣地,我略為躊躇。”
卓羚不出聲。
卓安真改變話題,“這所老房子很奇怪,凡是住在這裏的事業女性,都會名成利就。”
卓羚問:“戀人呢?”
車安真答:“他們的前程就多災難了。”
“這便是風水嗎?”
“我不知道,你說呢?”
這個時候,惠顏起來了,一進廚房,看見客人,便嘩一聲叫出來:“車安真女士,你怎麼來了,我是港報記者鍾惠顏,多次要求訪問都被擋駕,車小姐,請讓我問幾句。”
卓羚駭笑,連忙致歉:“這是個瘋子,車小姐你別理她。”
車安真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但笑不語。
惠顏糾纏不已,“三個問題,車小姐,隻問三個問題。”
卓羚勸說:“惠顏你別騷擾客人可好。”
惠顏坐下來懇求:“車小姐,這是我難得的緣分。”
車安真終於說:“三個問題。”
卓羚既好氣又好笑,“你一答應,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惠顏神氣地說:“我早已準備了問題,這叫做練好功夫等行運。”
“你想問什麼?”
“車小姐,你對出來打天下年輕一代女性有何忠告?”
車安真毫不猶疑地答:“任何時間不得怨天尤人地苦幹。”
“謝謝,她們應該如何處理感情生活?”
“隨遇而安。”
“最後一個問題:如何爭取男女平等?”
車安真笑:“男女本來十分平等,你若沒有企圖,他又如何乘虛而入。”
惠顏歎氣:“我明白了,你總不能要求別人養活你之餘,還尊重你。”
車安真笑問:“為什麼不訪問你朋友?”
“卓羚?她謝絕訪問,所有記者真正想訪問的人統統已不接受訪問。”
車安真大笑,站起來告辭。
卓羚送她到門口,忍不住說:“車小姐,年前,有一位先生來纜車徑找你。”
車安真訝異,“誰?”
“他稱你為鹵莽的小安真。”
“啊。”
“他姓馬。”
“是他。”
“他似有無限惆悵。”
車安真揚起臉,忽然笑了。
“我有他的名片,你可要找他?”
車安真搖搖頭:“我們想尋找的,其實不過是失去的歲月。”
“那歲月一定美好。”
車安真笑:“既然已經失去,當然是舉世無雙的良辰美景。”
她走了。
惠顏說要立刻趕回報館工作。
“三個問題夠寫訪問?”
“我的一支筆自然會加鹽加醋,否則怎做名記者。”
惠顏匆匆離去。
卓羚把車女士說的話反反複覆思想,她躺在沙發上,看著牆壁,忽然問:“你認為怎麼樣?說得真好,可是,但願我也有同等的智能。”
牆壁自然沉默。
卓羚笑:“但願我有你那樣莊重。”
電話鈴響了,卓羚去接聽。
對方搶著說:“我多怕你已經走了。”
“心一?”
“正是我。”
卓羚問:“有什麼事?”
“請你到舍下小聚,今晚七時可有空?此刻是吃蟹好季節。”
卓羚並不嗜蟹,但她意味到心一可能有話要說,“沒問題,我準時到,可要叫惠顏?”
“好呀,一起來,你還有其它朋友嗎?”
惠顏沒有空,“一則我要趕稿,二則她再也不會說真心話,我不想虛偽敷衍。”
惠顏真有性格,在都會打滾這些年仍然維持某一程度真我,坦白率直,忠於自己。
卓羚獨自赴約,她帶了一小幅素描作為禮物,那是一本叫《浪蕩的玫瑰》小說的封麵初稿,一個俊男擁抱著長發美女,十分浪漫。
地址是寧靜路三十號,半獨立洋房,看樣子葉教授有家底,否則,不過住宿舍。
卓羚按鈴,餘心一親自來開門。
小小洋房布置華麗,男主人也在家,出來與卓羚寒喧。
葉教授一表人才,是那種土生華裔,性格溫純,一鑽進學問便大半生過去。
他與卓羚親切地談了一會,然後道歉說約了學生,要出去一會,不陪她們吃蟹了,
並且說:“那毛蟹真有點可怕。”
他走了,卓羚才有時間與心一說話。
隻見她穿著淺褐色薄毛衣長褲,不施脂粉,雙臂抱胸前,略為憔悴。姿色同全盛時期是不能比了,但仍是美人。
卓羚覺得心一今晚比較有真實感;因此說:“現在沒有教書了?”
“我仍在一間國際學校任教。”
卓羚有意外之喜,“那多好。”
“那是我精神寄托。”
“看得出葉教授對你很好。”
“他確是正人君子。”
“心一,你否極泰來。”
當事人也承認,“你說得對。”
她一直在喝香檳酒,清了一杯又再斟一杯,一瓶接一瓶。
那麼能喝,不知是幾時養成的習慣。
“卓羚,聽說你在外國成名了。”
卓羚謙道:“過得去喇。”
“好人有好報。”
卓羚送上禮物。
心一十分喜歡,立刻找來相架放好。
“看到你成功,真是開心?”語言誠懇,這才是心一。
卓羚輕輕說:“機緣巧合而已。”
“是,人類受命運之神控製,得到什麼,失去什麼,身不由己。”
啊!言語中漸見真心,彷佛回複舊時友情。
傭人捧出蟹來,卓羚用手掰開,吃了一個,隻覺膏太膩,肉太碎,真麻煩。
而心一隻是看著她吃,並不動手。
“給我一碗蛋炒飯吧。”
“卓羚,你還是那麼可愛。”
卓羚微笑,“這次看見你,我放心了。”
心一不說話,喝酒。
“現在的幸福,足以補償從前的不足。”
“從前?”她忽然啞笑。
桌子上的蟹冷了,有股腥氣。
傭人連忙來取走,又蒸了新鮮的出來。
心一彷佛有點酒意,雙眼略帶霧氣,“我也知道珍惜,所以非常努力生活,可是有點太投入了?”
卓羚笑說,“你認為該怎樣做就怎樣做好了。”
“可是,無論白天如何努力,晚上,總是做夢回到老房子去。”
“不要緊,心一,一定會過去。”
心一又前去斟酒,“我總是看見那孩子。”
“誰?”卓羚一時不會意。
“那孩子。”
“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