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看護乘機勸他服藥。

春池把他父母拉出病房好好勸慰。

因為年輕,不覺得是苦差,反而認為助人是快樂之本,幾乎每日超時工作,沒有家累的她也不介意。

一日,下班回家,剛想淋浴,林若非來看她。

手上捧著一大盤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生煎饅頭。

“嘩,是什麼?”

春池一手一個往嘴裏塞。

若非取笑她:“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頭。”

“什麼,笑我是狗。”

“你是外國人,聽不懂。”

“嘿!”

“麵皮老老,肚皮飽飽。”

“喂!”春池抗議,“你們文人說話不帶刺是否怕雷公劈?”

“怕人家嫌我們不夠機靈。”

“謝謝你的點心。”

“你也不怕胖。”

“我的工作需要極大力氣,不吃多些怕倒下來。”

“你是心理醫生不是苦力。”若非縮縮鼻子,“又全身藥水味,難怪沒有男朋友。”

春池問她:“男友多寡對你來說是要事?”

若非理直氣壯,“不能吸引異性,即毫無女性魅力。”

春池答:“我還以為一個人是否善良可靠,能否在工作上做出成績才比較重要。”

若非承認:“你說得有理,可是,男朋友給我生命力,少不得。”

春池點頭,“這般坦白倒也難得。”

若非說:“你的工作一定有趣,請把經驗告訴我,豐富我的人生。”

若非歎氣,“是一種厭惡性行業,在醫院工作,見過許多幼年傷者,有些在意外中皮開肉爛,骨骼折斷,內髒受損,眼看沒得救了,可是今日醫術進步,連心房都可以取出按摩,過三五日,他們活潑潑複元,會說會笑,由此可知,皮外傷不算一回事,倒是心靈受傷的兒童最可憐,一輩子活在陰影裏,惡夢連連,永不蘇醒。”

若非聳然動容,“啊。”

“心理上烙印一生殘留。”

若非說:“你們從外國回來的人意見獨特,社會吸收了各種人才,才會迅速進步。”

春池微笑,“這是稱讚我嗎?”

“你的中文夠用否?”

春池無奈,“書到用時方知少。”

“平日我與你多說多講,一定有幫助。”

“謝謝你。”然後,大方的林若非忽然躊躇起來。

春池機智,立刻問:“你還有什麼事?”

若非小心問:“你在二樓住,可有聽到什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二樓空置整年,住客都說聽見怪聲,受不了,相繼搬走。”

春池聽懂了,“有鬼?”她笑問。

“不不,”若非分辯:“倒不是,隻是聽見歎息聲及嘻笑聲。”

春池一點也不介意,“難怪租金這樣廉宜。”

“你不怕?”

春池搖搖頭。

“你很大膽。”

“是嗎,我看到受虐兒童仍然怕得混身顫抖。”

“春池,你說話真有意思,我想把你編進故事裏。”

“編劇生涯如何?”

輪到林若非感慨,“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戲賣座,是演員導演的功勞,戲不受歡迎,是劇本欠佳。”

“可憐,”春池說:“如有好故事,不如留著自己用。”

“你是指——”

“寫小說呀。”

“哎呀,我也這樣想呢,你說到我心坎裏去。”

兩個年輕女子一談便到深夜,她們並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有時半夜口渴,春池也會醒轉,除了遠處一兩聲犬吠,並無異狀。

春池工作吃重,晚上睡得很沉,根本不把傳言放在心裏。

可是,一個人的一生之中,總會遇到一些事,影響餘生,改變運程。

那是一個初秋早上,春池放假,正在整理報告,她聽見門鈴響。

那是樓下鐵閘門鈴,三戶人家,都有責任,可是春池知道,兩位芳鄰都未起床,隻得自告奮勇,放下功課,下樓去看個究竟。

她隻穿運動服,頭發束腦後,似剛起來,匆匆到樓下,以為是郵差。

可是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

“找誰?”

年輕人看見她,頓時呆住,英俊的臉閃過一絲震驚,他退後兩步,衝口而出:“媽媽!”

春池惱怒地用手叉著腰,大聲斥責:“神經病。”

剛轉頭上樓,那年輕人叫住她:“這位小姐,你聽我說。”

“我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說?”

他焦急地說:“我不是神經漢,請原諒我冒失,請你看這張照片。”

看,還是不看?

倘若該剎那連春池決定回返樓上去做她的報告,那麼,她照樣可以過安寧日子。

但是,春池好奇了,她忍不住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照片,從此多事。

小小照片是一張彩色複印,看得出原件是一張寶麗來照片。

相中人是一個年輕女子,鵝蛋臉,尖下巴,尤其是眼睛,真與春池有十分相像,春池不由得意外地哎唷一聲。

年輕人問:“你可認識她?”

“這是誰?”

“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春池猜測:“你的母親?”

他默認。

“你來尋找母親?”

他尷尬地點頭。

“這是怎樣一回事?”

“照片中人叫餘心一,你可見過她?”

春池搖頭,“從未聽說過。”

年輕人深深歎口氣,搔搔頭,“她最後報上的地址,是纜車徑一號。”

“我此刻住這裏。”

“我可以上來看看嗎?”

“你是陌生人。”

“這是我的身分證明文件。”

那張小小卡片非常別致,噫,是由聯合國發出的工作證,組別是兒童安理會。

因為春池的工作也與兒童有關,故此產生共鳴。

她打開鐵閘,“請進來喝杯咖啡。”

年輕人籲出一口氣,“我叫吳乙新。”

春池看清楚了他,他粗眉大眼,長得並不像失散了的母親。

她請他到二樓。

坐下來,喝了一大杯熱飲,年輕人恢複常態,他致歉:“請你包涵我失態。”

春池調侃,“一聲媽,嚇得我。”

吳乙新麵紅耳赤,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春池還是第一次看見會得麵紅的男子,有點感動。

她連忙解圍:“你仔細看看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這層公寓是戰前舊樓。”

“是,瀕臨拆卸,遲來幾個月,可能見不到它,所以還是有緣。”

他忽然說:“牆壁這樣高。”

春池笑笑說:“如果牆會說話,它或可告訴你,這裏發生過什麼事。”

吳乙新四周圍都看遍了,“謝謝你給我方便。”

“沒有關係。”

“你若有時間,容我說一說身世。”

哎呀,有一個人,最愛聽這類故事,她是林若非。

“廿六年前,我被目前的父母領養。”

“他們對你如何?”

“是無微不至的好父母。”

春池納罕說:“你多幸運,還有什麼遺憾?”

他苦笑。

話是這樣說,但是一個人到底想知道自己出身:父母長相怎樣、性格有什麼特征、當年究竟有何苦衷。

春池覺得自己鹵莽。

吳乙新輕輕說:“我有一雙方形掌,是像什麼人呢,我對美術有更大興趣,是否得自母親遺傳,我還有兄弟姐妹嗎?”

如果找不到他們,真相永遠沉在海底。

“我祖籍是安徽抑或廣州,東北還是江南,祖先做什麼職業,可得享長壽?我都想知道。”

可憐的人。

春池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給他。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不不不,我希望可以幫你,你可有想過登報尋人?”

“各種渠道都已試過,才自領養機構得到一張照片與這個地址。”

“請接受我開解,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就專心愛護養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