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樂之揚撩起褲腳,蛇咬的傷口流出淡紅色的血水,腫脹之勢,竟也平複下來。
“不奇怪!”水憐影注目傷口,輕聲歎道,“‘鳳泣血露’百藥之精,療傷化毒,無所不能,蛇毒一入身體,就被血露化去了。”樂之揚呆了呆,回想先前吸入迷香,也未昏迷倒下,當時隻覺奇怪,如今想來,也是“鳳泣血露”的功勞。
意想及此,他鬆了一口氣,問道:“水姑娘,街上那些人也是鹽幫的麼?”
水憐影點了點頭:“他們是鹽幫的‘三十六行客’。”
“三十六行客?”
“三十六行客,出身三十六行,多在市井、碼頭出沒,專為鹽幫刺殺仇敵、清除異己。”
樂之揚想了想,又問:“三十六行,共有三十六個人麼?”“不是。”水憐影搖頭苦笑,“天下哪一行隻有一個人呢?”樂之揚眼珠一轉,忽而笑道:“說起來,天下有一行,當真隻有一人。”水憐影奇道:“哪一行?”樂之揚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紫禁城的皇帝不就是一個人嗎?”
兩人才脫險境,他又故態複萌。水憐影好笑之餘,也覺佩服,點頭道:“受教了,原來還有一個皇帝行。這麼說,該叫做三十七行才對……”說到這兒,忽又悶悶不樂,“也不知蓮航和嵐耘怎麼樣了。”
樂之揚道:“我方才急著脫身,不曾看見她們,但隻要井長老還在西城手裏,鹽幫一定不敢為難她們。”
水憐影點了點頭,含笑道,"無論如何,公子舍命相救,水憐影沒齒不忘。”
“小事一樁,何足掛齒。”樂之揚說到這兒,忽地臉色一變,“不好,胡琴聲停了。”當下騰身站起,拉著水憐影快步向前。
“那胡琴是什麼來路?”女子不勝疑感,“為何聽來如此悲傷?”“那是一位前輩。”樂之揚邊走邊說,“他自號‘落羽生’,與我曾有一麵之緣。水姑娘,你可曾聽說過這個名號麼?”
“落羽生?”水憐影想了想,搖頭說,“恕我孤陋寡聞,從未聽過這個名號。”
兩人出了巷子,又到三岔路口,忽聽腳步聲響,回頭一瞧,“三十六行客”追趕上來。樂之揚加快步子,轉過街角,掃眼一看,一迭聲叫起苦來,原來趙見淮帶領多人,堵在前方街口。
一愣神的工夫,行客趕了上來,三三兩兩,圍住兩人。樂之揚拔劍在手,極力思索脫身之法。這時忽聽有人叫道:“道靈仙長!”樂之揚回頭望去,遠處奔來十餘人馬,為首之人,正是朱高熾、朱高煦兄弟。
兩個皇孫鮮衣怒馬,身後一幹侍從也是龍虎精神,其中一個僧人格外紮眼,他緇衣白馬,年約五旬,臉色焦黃枯槁,好似久病之人,然而不怒自威,目光銳利逼人。
樂之揚喜出望外,高叫道:“二位殿下安好,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朱高熾翻身下馬,笑道:“我和二弟去魏國公府上赴宴……”方要上前,緇衣僧一伸手,忽地將他攔住。
朱高熾一愣,問道:“大師幹什麼?”緇衣僧抬眼望天,忽而笑道:“奇怪了,深秋季節,怎麼還有蒼蠅?”朱高熾左右瞧瞧:“哪兒有蒼蠅?”
“近在眼前!”緇衣僧一步跨出丈許,闖入行客之間,出手如電,抓向弄蛇老者的心口。
老者本是"三十六行客”中的"弄蛇客”,一揚手,袖裏竄出一條黑蛇,長約三尺,粗約酒杯,露出尖銳毐牙,咬向和尚麵門。
緇衣僧不躲不閃,信手一揮,弄蛇客發出一聲慘叫,咕咚倒在地上。眾人定眼一瞧,黑蛇有如一條繩索,七纏八繞,反將他的雙手牢牢困住。毒蛇受驚,反噬其主,死死咬住了弄蛇客的手腕,老頭兒麵如死灰,吐著白沫又抖又顫。
和尚出手奇快,眾行客均未看清他的手法,忽見同夥受傷,紛紛一擁而上。緇衣僧哈哈大笑,闖入人群,雙手起落,行客們的兵器紛紛脫手。和尚抓到一件,立刻轉手奉還,剪刀插進"磨刀客”的肩窩,鐵車輪卡住了“搬運客”的脖子,竹簽紮穿了“算命客”的手心,魚叉釘住了“捕魚客”的腳掌。
隻聽慘叫連連,和尚轉了一圈,傷了七八個行客。“宮扇客”見狀不妙,揮扇送出一股迷香,不意緇衣僧轉過頭來,鼓起胸膛,盡力一吸,迷香一絲不落,全都進了他的鼻子。
“宮扇客”正覺驚疑,忽見和尚口唇微張,噴出一口長氣。女子躲閃不及,隻覺異香撲鼻,登時頭暈眼黑,撲通摔倒在地。原來,緇衣僧吸入迷香之後,再用內力逼出,“宮扇客”迷人不成,反而中了迷香。
趙見淮見勢不妙,趕了上來。眾護衛見狀,紛紛挺身而上,兩方劍拔弩張,一股殺氣充溢街頭。
朱高煦最愛鬥毆,一看有架可打,心中樂不可支,挽起袖子大叫:“反了,反了,你們這些刁民,知道你爺爺是誰嗎?”趙見淮也不理他,盯著緇衣僧問道:“敢問足下大號?”
緇衣僧合十笑道:“貧僧道衍。”
“病虎和尚。”趙見淮臉色大變,忽一揮手,叫道,“扯呼!”鹽幫弟子扶起傷者,轉身就走。道衍袖手微笑,也不阻攔。水憐影咬一咬嘴唇,忽地大聲說道:“趙見淮,我的丫轚呢?”趙見淮冷冷不答,轉入巷道,消失不見。
水憐影望他背影,俏臉發白,冷不防朱高煦湊上前來,笑嘻嘻問道:“怎麼?姑娘的丫轚叫他們搶走啦?”水憐影點頭。朱高煦“嘿"了一聲,慨然說道:“怕什麼,搶回來就是了。”水憐影瞥他一眼,微笑道:“那就有勞了。”
她這一笑,恰如幽蘭澱放、秋月鏡開,朱高煦瞧得兩眼發直,好容易才回過神來,轉向護衛大喝:“去,把姑娘的丫發搶回來。”眾護衛應聲上馬,道衍冷不丁說道:“二殿下不要莽撞,對方不乏能人,這些王府侍衛,隻怕不是對手。”
朱高煦啐了一口,罵道:“狗屁能人。”又衝著護衛喝道,“呆什麼?還不快追!”眾護衛拍馬便走,追趕上去。
道衍目送護衛去遠,沉吟一下,回頭說道:“道靈師弟,幸會幸會!”
樂之揚久聞道衍之名,此人綽號“病虎”,既是席應真的高足,也是燕王府的謀主,俗家姓姚名廣孝,為人獨立特行,拜了席應真為師,卻不入玄門,隻以和尚自居。樂之揚不意此時遇見此人,隻好說道:“小弟久聞師兄風采,今日一見,名下無虛。”
水憐影聽了這話,回頭看來,一臉驚訝,樂之揚不待她發問,捉住她手,輕輕捏了一下。
女子隻覺被捏之處穌麻入骨,雙頰染上一抹紅暈,她隻怕失態,匆匆轉過臉去,誰知這一回頭,忽見朱高煦色眯眯望著自己。水憐影大為不快,轉過目光,冷冷看向別處。
忽聽道衍笑道:“我剛從陽明觀出來,聽師父說,師弟你在辦一件大事,卻不知辦得怎麼樣了?”
“別提了。"樂之揚微微苦笑,"如非師兄援手,別說辦事,小命兒也保不住。”道衍沉吟道:“這件事和鹽幫有關麼?”樂之揚道:“多少有點兒關係。"道衍“唔”了一聲,皺眉不語。
朱高熾一邊聽見,奇道:“張士誠死後,天底下還有鹽幫麼?’’“鹽幫自古有之。”道衍慢悠悠說道,“販賣私鹽,本是幹犯國法,取利於生死之間,若非膽識過人,決計難以成功。故而鹽幫子弟,太平時販賣私鹽,遭逢亂世,就是竊國大盜。
近代有名的如張士誠,更遠一些,唐末之時,黃巢、朱溫都是鹽幫弟子,二人禍亂天下,竟然滅亡大唐。”
朱高熾聽得動容,朱高煦卻大剌剌說道:"黃巢我知道,這個朱溫卻沒聽過。朱溫,豬瘟,這名兒真他娘的大逆不道,豬遭了瘟,那不是詛咒我老朱家麼?”
朱髙熾臉色發青,怒道:“二弟你少說兩句,聖上聽見了,仔細你的皮。”朱高煦笑道:“怕什麼?老頭子又沒長順風耳。”朱高熾正要斥責,忽聽馬蹄聲響,護衛們空著手回來。朱高煦勃然大怒,問道:“人呢?”
“殿下恕罪。”眾護衛跪在地上,一人苦著臉道,“那些人鬼得很,轉個彎兒就不見了。”
“放屁。”朱髙煦舉起馬鞭,抽在那人肩上。那人哆嗦一下,不敢動彈。朱高煦還要抽打,樂之揚舉手擋住,笑道:“殿下息怒,鹽販子都是老鼠,偷偷摸摸地見不得光,令屬下卻是猛虎,老虎捉老鼠,大材小用,捉不住大傷虎威,捉住了也無光彩。”
朱高照聽了這話,神色稍緩,點頭說:“不錯,我燕王府的虎衛,不能跟鼠輩一般見識……”一揮手,叫道,“都起來吧!”
眾護衛方才起身,朱高熾笑道:“道靈仙長,揀日不如撞日,你隨我們一同赴宴如何?”
樂之揚搖頭說:“魏國公又沒請我。”朱高熾笑道:"不打緊,魏國公是我的舅舅,外甥帶朋友去舅舅家吃飯,本來就是極平常的事兒。
仙長又是老神仙的徒弟、皇太孫的伴讀,朝廷之中,不知多少人想結識你呢。”
“世子說的是。”道衍也笑道,“你我師兄弟見麵,怎麼也得喝上兩杯。”
樂之揚想了想,湊近水憐影耳邊說道:“鹽幫死纏爛打,唯獨害怕官府。而今之計,混入官府,才能避開他們的糾纏。”朱高煦見他二人舉動親密,油然生出一股妒意,當下背起雙手,重重咳嗽兩聲。
兩人應聲分開,水憐影掃視眾人,神色疑惑,勉強點頭道:“憐影落難之人,全憑樂公子主張。”
樂之揚笑了笑,拱手說道:“世子盛情難卻,我就老著臉皮蹭一頓飯吃。”朱高熾大喜過望,說道:“好,好,舅舅見了你一定高興。”
朱髙煦得與佳人同行,也是兩眼放光,忙叫護衛騰出兩匹駿馬。水憐影說道:“我不會騎馬,一匹就夠了。”朱髙煦涎著臉笑道:“姑娘若不嫌棄,跟我同乘一騎如何?”
他出言無狀,水憐影默然不答,冷冷望著遠處。朱高熾忙說:“二弟,男女有別,還是另找一輛馬車為好。”
朱高煦大怒,回頭瞪視兄長。朱高識知道他的性子,故作不見,找來一乘馬車供水憐影乘坐。
—行人前往魏國府,朱高煦不時偷窺車內,可惜布簾嚴密,不見女子容顏,一時心癢難禁,挨到樂之揚身邊,笑嘻嘻問道:“小道士,你跟那姑娘如何稱呼?”
樂之揚隨口答道:“萍水相逢。”朱高煦又問:“她貴姓?”樂之揚道:“姓水。”朱髙煦一拍大腿,笑道:“人如其姓,果然長得水靈。”忽地湊近樂之揚,笑眯眯說道,“仙長跟她說說,做我的姬妾如何?”
朱高織、道衍一邊聽見,均是大皺眉頭,不過朱高煦一貫荒淫,就連朱元璋也很頭痛,兩人縱使勸說,他也未必肯聽。
忽聽樂之揚“啊”的一聲,大聲說道:“水姑娘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哪兒又會做什麼雞呢?說到做雞,小道最拿手了。殿下要吃什麼雞?清蒸雞、紅燒雞、貴妃雞、叫花雞,還是人參鹿茸烏骨雞?”
朱高煦聽得一呆一愣,耐著性子說道:“不是雞,我說的是姬妾。”
“切過的雞,那就是白斬雞了。”
朱高照氣得兩眼直翻,怒道:“不是雞,是女人。”
“什麼?”樂之揚大驚失色,“殿下不做雞,要做女人?這可大大的難辦了,區區隻是道士,不是神仙,男人變女人,我可沒這個本事。”
朱高煦貴為皇孫,美女金帛,予取予求,本想此時出口,樂之揚萬無不允,誰知這小子東拉西扯、纏夾不清,不由得性子發作,
破口大罵:“狗道士,你他娘的是聾子麼?”
“不敢。”樂之揚笑道,“二殿下才是龍子。”朱高煦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說差了!”樂之揚一拍後腦,“殿下不是龍子,而是龍孫,聾子龍孫,哈哈,好一個聾子龍孫。”道衍聽出他一語雙關,不由得哈哈大笑,朱高煦一張臉漲紅發紫,鼓起一雙牛眼,鼻孔裏大喘粗氣。
魏國公徐達功高蓋世,兒尚公主,女嫁諸王,風光一時無兩。他死之後,兒子徐輝祖承其餘蔭,富貴不衰,一座魏國府軒敞氣派,壯麗不凡。
眾人抵達徐府,已是華燈初上。剛到府門,就聽有人大笑,一個軀幹魁偉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拉住朱高熾的手笑道:“賢侄可來晚了,就不怕我罰酒麼?”
來人正是徐輝祖,朱高熾寒暄兩句,指著樂之揚笑道:“舅舅休怪,我途中巧遇道靈仙長,耽擱了一些時候。”
“道靈仙長?”徐輝祖麵露訝色,“莫不是老神仙的髙徒,新晉的東宮伴讀?”樂之揚笑道:“小道見過徐公爺。”
“可巧,可巧。”徐輝祖撫掌大笑,“梅駙馬剛才說到你呢,說你年紀輕輕進入東宮,少年得誌,前途不可限量。”
樂之揚想起伴讀一事,便覺大大的頭痛,當下說道:“徐公爺,我有一位女伴,不知府上可有去處?”
徐輝祖打量水憐影,也驚訝其明豔動人,當下召來一個婢女,說道:“你帶這位姑娘去後堂。”水憐影看向樂之揚,星眸含光,欲言又止,樂之揚看出她的心思,小聲說:“待一會兒我來接你。”水憐影略一沉默,跟著婢女去了。
眾人說說笑笑,進了一間花廳。廳中賓客湊集,一個華服男子高居上首,白麵短須,年約四旬,梅殷坐在他的身邊說話。看見眾人,華服男子笑道:“二位賢侄來了麼?”
朱高熾上前行禮:“侄兒見過王叔。”朱髙煦也隨之行禮。道衍一麵合十,一麵向樂之揚低聲說道:“這一位是蜀王殿下。"
樂之揚聽席應真說過皇族人物。朱元璋子孫昌盛,共有二十餘人,蜀王排行十一,單名一個格字,此人淵博洽聞、性好文學,治理蜀中多有善政。隻見他站起身來,扶起兩個侄兒,問道:“四哥還沒來麼?”
朱髙熾笑道:“父親尚有邊事,下月方能進京。”
“看我糊塗。”蜀王一拍額頭,哈哈大笑,“前幾日蒙元舉兵入犯,三哥、四哥一定都在調兵遣將,唉,相比起來,蜀中太平無事,真真叫人慚愧。”
“太平無事才是天下之幸。”道衍微微一笑,“殿下理應髙興才對。”蜀王看他一眼,說道:“道衍大師說的是,太平難得,確是大幸。聽說老神仙法體違和,不知可有此亊?”道衍道:“確有不適,好在並無大礙。”
梅殷上前笑道:“道衍大師,你不引薦一下令師弟麼?”道衍笑道:“駙馬爺金口已開,一事不煩二主。”梅殷笑了笑,說明樂之揚身份,蜀王訝然道:“足下如此年輕,著實讓人想象不到。”樂之揚隨口敷衍兩句。
梅殷又指蜀王身邊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我為仙長引薦一下,這一位是方孝孺方大人,蜀王世子的老師,當今天下的大儒。"方孝孺拱了拱手,神情十分倨傲。
梅殷又指一個相貌威嚴的老者:“這一位是長興侯耿炳文耿大人。”樂之揚心頭一跳,凝目注視,但見耿炳文個子不高,體格健碩,一部濃須已然花白。
耿炳文也不起身,略略點頭。梅殷又指他身邊一個都雅公子,笑道:“這一位是耿大人的公子耿璿,寶輝公主未來的夫婿。道靈仙長,你們年紀相仿,不妨親近親近。”
樂之揚隻覺一股無名火直跑頭頂,燒得麵紅耳熱。他打量耿璿,此人身段頎長、膚色白皙,劍眉朗目,不失英武之氣。耿璿聽了梅殷之言^站起身來,衝著樂之揚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樂之揚心裏有氣.繃著臉皮,也不還禮。梅殷見他失態,大皺眉頭,耿家父子自覺受了輕慢,臉上均有不快之色。
樂之揚正覺氣惱,忽覺有人注視,轉眼一瞧,蜀王身後站著一個老者,須發斑白,皺紋甚深,左臉長了一粒黑痣,兩眼死死盯著自己。樂之揚心中訝異,循他目光一瞧,發現老者目光所向,正是樂韶鳳留下的半月形玉玦。
猛可間,樂之揚想起樂韶鳳的遺書,心子頓時一陣狂跳。遺書上說,有人認出玉玦,必是樂韶鳳的摯友。意想及此,他忘了身在何處,指著老者問道:“梅駙馬,這一位老先生是誰?”
老者正衝玉玦發呆,忽然見問,倉皇收回目光。樂之揚不向耿家父子回禮,卻問一個無名老者的來曆,耿炳文老謀深算,尚還沉得住氣,耿璿卻是變了臉色,鼻子裏冷哼一聲。
梅殷也是一愣,苦笑道:“漸愧,慚愧,這位老先生來了許久,我還沒問過他的名號!”
老者一臉惶恐,連連打躬作揖,沒口子說:“不敢,不敢……”蜀王看他一眼,笑道:“二姐夫你沒問,我也沒說。這位先生姓郭,大號爾汝,是我王府裏的樂師,琵琶之妙,冠絕岷峨。”
郭爾汝忽為眾人矚目,低頭袖手,不勝惶恐。梅殷笑道:“郭先生可是來參加樂道大會的麼?”蜀王笑道:“我可沒說。”梅殷指著他說道:“好殿下,跟我也打馬虎眼?”
他頓了一頓,又說廣論音樂,道靈仙長也是一把好手,當日禦書房裏,他和寶輝公主琴笛合奏,就連陛下也讚不絕口!”
眾人一聽,無不動容,耿璿望著樂之揚,眼中大有疑惑,蜀王的目光卻落在空碧笛上,眉頭微微皺起,流露深思神氣。樂之揚見他眼神,隻覺心頭發毛,暗悔帶了玉笛出來,蜀王和朱微骨肉同胞,或許見過這一支玉笛。
正惶恐,忽聽方孝孺咳嗽一聲,高聲說道:“仙長才藝廣博,不知治何經典?”
樂之揚一愣,他生平不愛讀書,當然也沒有治過什麼“經典”,情急之下,衝口說道:“我治的是《靈飛經》”
“靈飛經?”方孝孺一臉茫然,“那是什麼書?”耿璿一邊插嘴:“好像是一部道經。”
方孝孺“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恕我冒昧,方某問的是儒家經典。四書五經之內,仙長專精哪一部?”
“這個麼?”樂之揚硬若頭皮說道,“粗略看過兩本,專精卻說不上。”
耿璿嗬嗬直笑,麵露輕蔑。方孝孺卻是臉色陰沉,揚聲說道:“這就是仙長的不對了,所謂東宮伴讀,應是飽學之士,不通儒家典箱,如何能夠陪伴儲君?”
梅殷深知此人迂腐,聽他口風不善,忙說:“方大人說差了,仙長是道士,當然治道經,大人是儒士,當然治儒經。”
“此話不然。”方孝孺連連搖頭,“道家談虛論玄,不切實際,想要天下大治,還得尊我儒學。兩漢尊儒學而昌,魏晉好玄學而亡,太孫國之儲君、天下至重,身邊需有正人扶持,尊孔孟,秉仁義,正道直行。倘若身邊盡是和尚道士,豈不壞了我大明的江山。”
樂之揚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搶白,心中老大不快,“和尚道士”四字,包括席應真不說,就連道衍也一塊兒罵進去了。
樂之揚掃眼一看,蜀王手拈長須、若無其事,不由心想:“方老頭當麵挑畔,莫非出自蜀王的唆使?我跟這王爺初次見麵,他為何當麵叫我難堪?”
正自不得要領,忽聽道衍笑道:“方大人所言差矣。和尚道士又如何?道衍不敢說專精儒學,倒也讀過四書五經,但不知,方大人飽學通儒,卻又讀過幾本佛經?”
方孝孺正眼也不瞧他,淡淡說道:“佛經胡人妄語,方某不屑一顧。”道衍笑道:“和尚能通儒學,儒生卻不通佛經,這麼說起來,儒生反而不如和尚高明了?”
樂之揚拍手笑道:“說得好。”方孝孺又驚又氣,指著道衍說道:“你、你……”他性情方正,不善詭辯。耿璿眼珠一轉,忽地笑嘻嘻說道:“和尚此話不通,好比人吃肉,狗也吃肉,狗吃屎,人卻不會吃屎,以此推論,難道說狗比人還要高明?”
這一番話極其刻薄,道衍低頭垂目、臉色陰沉,朱高煦卻是按捺不住,厲聲叫道:“耿璿,你為何出口傷人?”
“殿下息怒。”耿璿微微一笑,“我不過說個笑話兒。”他和朱微婚期在望,一旦成親,就是朱高煦的姑丈,輩分高了一等,自然不用怕他。
蜀王也打圓場,笑道:“不錯,說個笑話兒,道衍大師不要放在心上。”道衍隻好笑道:“貧僧學識淺薄,叫王爺取笑了。”“哪兒話?”
蜀王連連擺手廣今兒遊宴聚會,大家但圖一樂,不拘什麼見識,說得有趣,就是好的。大師若有俏皮話兒,本王照樣洗耳恭聽。”
“不敢……”道衍話沒說完,忽聽樂之揚笑進:“方大人,我有一事請教。”方孝孺揚起臉來,冷冷說道:“請說。”樂之揚笑道:“方大人姓名裏這個‘孝’字,是否就是儒家的宗旨?”
“不錯。"方孝搛傲然道,“百善孝為先,儒教以孝道治天下。”“好!”樂之搔將手一拍,“這麼說,方大人也好,耿公子也好,統統都是我道家的門徒了。”
眾人無不奇怪,方孝孺問道:“仙長此話怎講?”
"這還不明白麼?”樂之揚笑嘻嘻說道,“敢問方今世上,是兒子孝敬老子呢,還是老子孝敬兒子?”
“豈有此理?”方孝孺大吹胡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然是兒子孝敬老子了。”
“好。”樂之揚拍手笑道,“老子是道家之祖,方大人孝敬老子,當然也就是我道家的門徒了。”
方孝孺一時語塞,耿璿卻冷笑道:“這話說得不對,此老子非彼老子,兩個老子不是一回事……”
"此老子,彼老子?”樂之揚望著耿璿,一臉驚奇,鬧來鬧去,耿兄竟有兩個老子?”
朱高煦聽到這兒,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笑,其他人也笑了起來。耿璿麵皮漲紫,有如醬爆豬肝,耿炳文更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大膽、放肆,豈有此理……”
徐輝祖見勢不對,忙說:“時候不早,諸位還請入席。”蜀王笑了笑,反身入座,其他人也各自入席。蜀王性好文學,眾人投其所好,紛紛談詩論詞。樂之揚聽了一會兒,老大無味,轉眼看去,忽見朱高煦站了起來,鬼鬼祟祟地溜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