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生活的人,都能體會到閑聊的快樂,故哲人有言曰:世間快樂事,最最是閑聊。閑聊之所以為快樂世事之首,是因為它能開智、增識、盡情、盡興。
俗話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與善講故事的人談,猶讀一部小說,與精於政道的人談,猶讀一篇政論文……之所以勝,關鍵就在盡情盡興。弗蘭西斯·培根說:
“一個人向朋友宜泄私情的這件事能產生兩種相反的結果,它既能使歡樂倍增,又能使優愁減半。”(弗蘭西斯·培根《培根論說文集》第”頁)全方位的盡情盡興的閑聊是閑聊的最高層次,一般發生在信任中帶敬重的師長和陌生的一見如故的朋友之間。談話的主角得到的是一種一瀉無餘,排山倒海的快樂,就如一棒打完一桌球,接連釣到三條大魚一般,在這之前盡管有諸多苦惱,這時剩下的隻有快樂。一次我到河邊去散步,不巧遇上一個女學生,她斜著身子坐在一塊鵝卵石上,支攀凝眸,對著泊泊流淌的清波,一副愁苦兮兮的樣子。被我的腳步驚醒之後,她強打笑容喚了聲“老師.”我走近她說:“你真會選地方,下次我有什麼煩惱,也一定到這裏來。洲你也會有煩惱?”“生活在這個世上的人,誰又會沒有煩惱,你說是嗎?”她點點頭。“你這回是……”我把話說了一半,抬頭去看她的眼睛.她臉上露出苦笑,重重地歎息一聲:“老師,離了婚,一個女人有好日子過嗎?”“這要看是什麼樣的女人,她又是為什麼離婚,”她稍微遲疑了一下,便開始傾訴她的煩惱,講她與丈夫的矛盾,她的語言由堵塞到順暢,由彎延曲折到一瀉無餘,就如眼前的清流一般,經過狹穀山彎,來到廣闊的平原。我看她的臉,愁苦早已蕩然無存,甚至有點兒讓人能細查到的興奮.我對她的那點憐憫沒有了,隻生出一點羨慕。後來我在火車上遇到-七緒人,我也體驗了我的學生向我傾訴的快樂。
一個人有了傷心事,明白事理的人便會勸他:你說出來就好了,說出來心裏就會好受些。可見,語言有一種潔淨劑的作用。你把它整個兒倒出來,它會將瓶子裏的髒東西也‘起帶出來。你倒出的越徹底,髒東西清除的也就越徹底。髒東西都出來了,瓶子自然幹淨;語言將心裏那些委屈傷心都吐出來了,心裏自然就舒暢,這道理是非常明顯的。隻可惜這種一瀉無餘的閑聊機會,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實在是太少了。因此,一些人便靠了另一種方式來發泄心裏的不滿與苦悶。在機關裏呆了幾年,常看到一些在外麵溫文而雅的人在家裏大發脾氣,看到一些在公共場合中道貌岸然的人在一邊講起下流話來甚至講得流口水。我想,可能隻有在這種時候,這些人才是真正快樂的.發脾氣和講下流話到流口水都有一瀉無餘的快樂,這跟一瀉無餘的傾訴是相通的,都具有盡情盡興閑聊的特點.可惜這等快樂的享受局限性很大,要麼機會難覓,要麼屬於不文明,要麼是下作的.閑聊的第二個層次是還算盡情盡興,大都發生在一般情趣相投無利害關係的朋友或熟人之間。所談的內容:家事、國事、單位事、個人事無所不及;鬼怪、男女、趣聞常為閑聊的主題。這種閑聊,在一個庸懶和發展緩慢的社會中,是常常可見的,在一個勤謹和發展迅速的社會中,卻見到的較少。記得當年在鄉下做知青時,常有這樣的機遇:揚起鋤頭在山上挖地、或是成群結隊在田裏拔草,雖也家事、國事、個人事無所不談地談了一天,但畢竟與交談的貧下中農在情趣、知識上有些差異,加上費力的勞動又要耗去大部分談話的精力,於是最有趣的閑聊便屬於晚上.白日裏分散在各“生產隊”裏勞動的知青陸陸續續地聚集到“瞎子阿丙”家,說園亮是瞎子阿丙,因為他戴一千度的眼鏡,且拉得一手好二胡.大家照例是聽他拉一陣二胡,或是《二泉映月》或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然後是閑聊,大家隨意而坐臥,毫無拘束。可以坐在桌子上,床上、窗沿上,也可以仰在椅子上,把腳抵在牆上。那閑聊的內容;有“沙漠諜影”的故事、有七隊長搞別人老婆被打的細節、有外麵在殺“四類份子”的傳聞、有斯大林功過之爭、有田中角榮由泥瓦匠到首相的感慨……外麵或許是淒風苦雨,明天或許有更繁重的勞作,可是我們都不記得,更不想它。我們的手足都安放在極舒適的地位,身心都敞開了來吸收與參與,確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