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其他被打傷的孩子仿佛要配合老師的話似的,跟著一齊放聲大哭了起來。

其他原本要認養小男孩的認養人見狀,不禁搖了搖頭,紛紛打了退堂鼓。

當這群人逐漸散去後,留下小男孩獨自站在原地。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哭泣,隻是靜靜的蹲在樹下望著螞蟻忙碌的搬家。

所有的一切全看進了曲漢森的眼裏,包括從一開始其他小孩子的挑釁。

他剛從加拿大的神職學院畢業,一向熱愛中國文化的他接受了大連市天主堂的聘約,準備後天上任。

今天他是陪著多年膝下無子的朋友來這裏認養孩子,閑閑沒事的踱到樹下來休息,不意卻看見了這一幕。

曲漢森是他替自己取的中文名字。他已經抱定終生未婚,準備將他所有的愛獻給教會,而所有的教友就是他的兄弟姐妹及孩子……

他並不打算認養孩子的,但在他看到這紫眸小男孩的一切後,他決定改變主意。

“嗨,你好。”

小男孩聽到一口怪腔怪調的中文時抬頭瞧了曲漢森一眼,又漠然的低下頭繼續的觀察。

“你知道這些螞蟻兄弟為什麼急著搬家嗎?”曲沃森並未介意他的態度,反而一屁股盤腿坐下,俯低姿勢悄聲的問著小男孩。

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討論小螞蟻的事。小男孩終於感興趣地抬起頭正眼看著曲漢森。

曲漢森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引起小男孩的注意。

“大自然界的生物是非常奧妙的,有許多小昆蟲、小動物可以事先得知一些自然現象的預兆,比如說台風、地震、豪雨等等。”他停頓片刻,觀察小男孩的表情,發現他非常專注地聆聽,於是他繼續說下去:“而這時螞蟻兄弟們非常有秩序規律地朝著樹上遷移,你看到沒?”

小男孩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他也注意到它們全往樹上移動。

“根據我的猜測,最近可能會有大雨來臨,所以它們才會往高處搬家。”曲漢森看了小男孩一眼,微笑道:“你很細心,有注意到這一點。”

小男孩聞言,突然紅了臉低下了頭。

想必他是第一次如此被人稱讚吧?曲漢森不禁難過地想道。

“我叫曲漢森,後天開始我就是神父了,你也可以叫我漢森神父,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他微笑地看著小男孩問道。

小男孩盯著他,麵無表情。

“好吧,該這樣說吧。”曲漢森故意拉下眉頭難過地說道:“我第一次來到這裏,沒有任何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呢?”

沉默了好久,小男孩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嗎?”曲漢森失望的說道,看來這孩子的心結需要更長的時間解開。

“不是。”

曲漢森驚訝的聽著小男孩第一次開口,童稚的聲音裏帶著生澀與靦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隔天,曲漢森辦好了領養的手續,在院方的歡送下離開沈陽直奔大連市。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曲智,我不是你的長輩,也不是監護人,我是你的朋友,是你能相互扶持的朋友,明白嗎?”

在往大連市的火車上,曲漢森清楚的界定了他與他的新夥伴曲智之間的新關係。

他領養曲智不是想要個孩子。他一看即知曲智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毀了自己,所以幫助他脫離那個環境,借此得以看清自己。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由於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所以他的黃皮膚一直與周圍的白種民族格格不久。從小他就被當作異類看待,還好他的家庭一直是相親相愛,不管是姊姊的藍眼黑發,還是妹妹的金發白膚,他們之間的血脈緊緊相連,讓他們兄弟妹妹間有著非常融洽和諧的關係,所以他從來不因自己的不同而自卑,但曲智不同。

曲智出生在封閉的鄉下,他的異色眼眸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加上他父母的墜樓事件,無異雪上加霜。如果他繼續待在孤兒院、待在這個知識封閉的村鎮,他恐怕一輩子都要活在這個陰影裏。

離開孤兒院前,他已經聽到許多老師“好心”的告知有關曲智的所有事情,也因此更加強他帶他離開此地的念頭。

“漢森神父?”

一什麼事?“他回過神看著小男孩一臉的猶豫與遲疑。

“到了大連,你……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曲漢森微微一笑羅將曲智拉近身旁坐下。

“我想,除非你長大後到外地求學,或者結婚另組新家庭,或者你已經看我不順眼,”他對曲智眨了眨眼。“否則我們應該會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

曲智盯著他好半晌,最後才點了點頭。不久,他似乎也因這一路折騰下來而累壞,就靠在向漢森的肩頭睡著了。

曲漢森發現他的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似乎怕他趁他熟睡時溜走。

看來他仍未完全得到曲智的信任。

但他有相當的自信。曲漢森微微調整了較舒服的姿勢,安心的靠好椅背上準備睡個好覺,未來的路還很長。

大連奇緣一九八六年,大連市。

在全國一片要求經濟開放的聲浪中,穩坐東北第一大港、也是進出口貿易總額占全國前三名的大連市,早就與國外有各方麵的往來,因此,大連在接受外來文化與流行事物上,比內陸更為開放及融入。

這一年,曲智已經十歲。

剛搬來大連的前三年,除了漢森神父,曲智幾乎不願意接觸任何陌生人,相當自閉;即使出了門,也是戴頂帽子,將帽緣壓得很低,依然是不太理人。

漢森神父用盡了許多方法想幫助曲智打開心房,但都失敗,直到他幫曲智配了一副深色鏡片的平光眼鏡後,一切才逐漸改變。

他雖然願意接觸人群,但仍是沉默不愛說話。由於他的長相討喜,又是漢森神父的孩子,所以來做彌撒的教友們總會帶上糖果糕餅之類來討他歡心、逗他開口,但他總是一如往常的安靜,而教友們也不以為意,照樣每星期來哄他開心;有人甚至還打賭他會先開口跟誰說話,但至今為止似乎沒人贏過,但大家仍是樂此不疲。

這一天,曲智上街幫漢森神父取書及買菜。

漢森神父會固定托國外友人購買各式的書籍,雖然大連是個較為開放的城市,但是許多書禁仍未解放,加上這裏的人民閱讀書籍的習慣並不普遍,所以除了正常的教育之外,神父會讓曲智博覽各式各樣的書,大都是英文版及中文版,因此曲智的知識及英文聽說讀能力皆淩駕同齡小朋友許多。

曲智最開心的一件事就是去麥可叔叔那裏取書。他期待已久的“基督山恩仇記”應該已經買到了,他上次在書目裏特別要求買這本書,這本法國小說家大仲馬最成功的一本小說,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這本英文版。

“妖怪!妖怪!打死他!”

一陣吆喝聲讓曲智頓時怔住,有片刻,他幾乎又回到五年前那一幕,一張張失去童真的凶狠麵容曆曆在目,甩了甩頭,他再度回到現實。

那些聲音不是針對他!

他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在另一條街尾。想也不想,曲智拔腿狂奔過去。

“死癩痢頭!一身髒死了,你怎麼不去死呢!妖怪!惡心死了!”

隔著人群,曲智看到一個個身髒兮兮的小孩蜷曲在角落裏,那一頭癩痢頭遠遠就可以聞到的惡臭令圍觀的人皆站得遠遠的,隻有幾十搗蛋的小孩,手裏拿著長短不一的棍棒正惡意的戳刺著他身上裸露出的流著膿的傷口。

髒小孩似乎無力反抗了,他瑟縮在一倍顫抖著,臉上毫無血色。

曲智不由自主地推開人群走向他,不顧他身上的惡臭及膿瘡,蹲下掀開他的衣角,圍觀的人一看,不禁發出陣陣作嘔的聲音!原來小孩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幾處傷口,不僅都潰爛流膿,甚至有幾處長了蛆。

曲智立刻掏出手帕將蛆一隻隻拍掉,然後脫下外套包住那孩子顫抖的身體,將他抱了起來。

圍觀的人莫不驚訝地望著曲智的舉動,搗蛋的小孩也是。

“走開。”

曲智冰冷的聲音及眼神立刻使人群讓出一條路。

他以飛快的速度一路跑到教堂旁邊張侃平開的診所,直衝進診療室將那孩子放在看診台上,顧不得張侃平正在幫其他病患者診,便將他拉了過來。

“張叔叔,你快點救他!”

張侃平吃驚的瞪著曲智。做了他們的五年鄰居,這是第一次聽到曲智和自己說話。

“我會幫你贏他們的賭注,你快點救他。”曲智搖了搖他手臂。

張侃平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轉頭開始檢查躺在看診台上幾乎奄奄一息的孩子。

“這孩子傷勢十分嚴重,又發高燒……”張侃平不禁搖了搖頭。

“不行,你一定要救他。”曲智聞言,立刻緊抓住張侃平的手,認真而嚴肅地說道。

“這……”張侃平為難地搔搔頭。這孩子全身的傷口都爛了,細菌恐怕早已侵蝕全身,救活的機率實在很小。

“你一定可以救他!”曲智不容置疑道。

張侃平看了曲智數秒,他一臉的不妥協與堅持讓張侃平終於豎起了白旗。

“好吧,我服了你,我盡力救治地,但結果隻能聽天命嘍。”張侃平攤了攤手說道。

他隨即指示護士準備施打麻醉藥及準備手術房開刀。

“你可別忘了你的承諾。”張侃平向曲智小聲附耳:“要幫我贏一筆賭金。”

“你救不了他,賭金也甭提了。”曲智靜靜回道。

“咦?這……”

“賭金少說也有個壹仟元吧?”曲智知道這些年來參與賭注的人愈來愈多,賭金也愈加愈高,以這兒每人的平均收入約人民幣參佰元左右,壹仟元可是個大數目。

“唉,你這小子真精!”這下子,他得拚了老命把這孩子救活,否則這筆快到手的錢可就飛了。

曆經三小時的等待,張侃平終於從手術房出來。

曲智立刻迎上前。

“手術算是成功,”張侃平不待他開口隨即回答。“如果他熬得過今晚的話。”

“什麼意思?”曲智的小臉上沒有表情。

“他現在還在昏迷中,而且高燒也還沒退,所以今晚是關鍵時刻;他腐爛的傷口我都刮平、也消毒幹淨,體內也打了抗菌針,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可以進去看他嗎?”

張侃平打量曲智。

“我可以問問看嗎?他是你什麼人呢?”他這時才想到還沒為那孩子填上基本資料呢。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曲智又再問一遍。

“可以啊,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他是……”

“我也不認識他,等他清醒時我會問清楚。”曲智說完,便一溜煙衝向病房。

留下一眼目瞪口呆的張侃平。

經過曲智一整晚的守護,那孩子最後終於醒來。

那孩子點了點頭。

“是你救了我吧?謝謝。”

“你往哪兒呢?有家人嗎?”

那孩子瞼上覆上了一層陰影。

“我爹娘都死了,我娘臨終前叫我來找住在大連的姑媽,我好不容易來到這,姑媽全家卻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去哪,而我的錢包又被扒,我追上扒手時卻反被他們毒打一頓,我全身是傷,又好餓,不知該去哪裏……”

“你等我一下……”

“哥哥,你不會是要去找公安吧?”

曲智看了眼孩子驚惶戒備的臉。

“不是,我請診所煮些東西來給你吃。”他一臉溫和地說道。

“那就好!”男孩放鬆地吐了一口氣。

過了幾分鍾,曲智又回到病房……

“你多大了?”他在男孩床邊坐下。

“九歲,你呢?”

“比你大一歲。”……,男孩打量一下曲智。“你戴著眼鏡看起來好大呢,我們家鄉沒有小孩戴眼鏡。”

“是嗎?”他淡淡回道。“你打哪兒來?”

“蘇州。”男孩臉上又覆上一層陰影。“我身上已經沒盤纏可以回去了。”

“回去那兒還有親人嗎?”

男孩沮喪的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還想回去?”他想起從前待的孤兒院,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回去。

“那兒有挺照顧我的鄰居大嬸,小狗子也是我的好朋友,至少那兒是我的家鄉,不像這兒……”他落寞的住了口。

曲智看著他、知道他想起了破欺負的那一幕。

“或許我可以問問漢森神父是不是需要對加人手。”

“咦?”男孩半是疑問半是驚喜地看著曲智。

站在門外已有了一段時間的漢森神父,忍不住揚起抹歡喜的微笑。

他之所以會偷聽,完全是因為他從來沒見過曲智和哪個陌生人主動接近,甚至還主動關心提出幫忙。

原來曲智需要的是同年齡的朋友。

“咳咳。”

漢森神父特意出聲,他棒了碗成粥推門而入。

“沒打擾你們吧?”他揚起一貫的和煦微笑走近病床邊將粥遞向小男孩說道:“這是曲智交代煮的成粥,我想你應該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