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要笑又不敢笑,答應著起身,至魏老九跟前。魏老九盤踞桐城已久,炙手可熱,瞪了眾人一眼,衙役們竟各自都紮著架子,沒敢下手。

“怎麼?”施世綸大怒,瞪著眼喝道,“為什麼不拿下?”魏老九格格一笑,擺手說道:“老父台,別生氣麼!您不是昨兒才接任麼?也得等我們消停一下,道裏府裏縣裏都有前例,一個子兒也少不了您的!何苦這麼不給麵子?”剛剛落了話音,隻聽“啪”的一聲驚堂木響,施世綸拍案而起:“你這刁棍,放肆!”接著一根火簽兒“啪”地摜了下來,“拖出去,抽四十鞭子!”

衙役們不再猶豫了,一擁而上,架起魏老九一溜小跑出了大堂,按在大槐樹下,扒了褲子,在白得發麵饅頭似的屁股上,雨點般的鞭子抽得劈劈啪啪風響。一道道鞭痕立刻滲出殷紅的血來。魏老九大約自出娘胎沒吃過這種苦頭,嘴咧得瓢似地嚎叫:“大令啊……邑尊老父台!……哎喲,輕點……實在受不了……我的好令尹,好大尹,好明府……饒了吧……”胤祥在旁聽得“噗嗤”一笑:虧了這畜生,急切之間竟能把知縣的尊稱叫了個遍!

“住了吧!”施世綸也聽得好笑,擺了擺手說道,“這還像是有點規矩。”遂命人拖上堂,偏著臉問道:“外頭樹底下那幾個,就是你告的私鹽販子嗎?”魏老九回頭看了看樹下的四個人。魏仁已被打得魂不附體,一臉的苦相,忙叩頭道:“共是六……七個,都是販私鹽的。”施世綸笑問道:“你怎麼曉得他們販私鹽?”

魏老九道:“小人在南街開著一家幹店。這幾個販子隔半月光景都要住店。因此認得,隻叫不出名字來。每次每人販鹽都在五十斤上下。”說罷指著五哥道,“他是個頭兒!”施世綸聽了略一沉吟,便向張五哥問道:“你們到底是六個人,還是七個人?”

“回老爺話!”張五哥覺得,第一件事是應該把胤祥撕擄開,遂磕頭道:“我們販私鹽是實。隻不過那個叫尹祥的,不是我們一夥,也不是販私鹽的。他是買主,衙裏爺們誤捉了來。大老爺青天明鏡,我們甘願受罰,請老爺開釋尹祥……”施世綸聽了,不禁笑道:“你倒仗義!”遂命胤祥站到一旁,又傳了另兩個人上來,問道:“這個張五哥說的可是實話?”兩個人忙答道:“我們共是六個人,這位大哥從沒見過麵。”

施世綸身子向前俯視一下,拿起鏡片又看了看,問道:“既是六個,那三個人呢?”

“今日晌午魏仁帶著衙役到店裏拿人,當時隻有五個人在,大家奪路逃了。”五哥答道,“因還有一個人不知道,我怕他回來跑不脫,特在西門外等著,不想就被拿了……”

施世綸一笑,問三個人道:“你們三個人腿有毛病麼?”一句話問得眾人都是一怔,審案子問這個做什麼?略一遲疑,忙叩頭答道:“沒有毛病。”

“能跑麼?”

“……能跑!”

施世綸搖著扇子說道:“既然被捉,那就是不能跑!要真的能跑,你們就背著鹽試試,我看看能跑不能!”

三個人被問得懵頭懵腦對望一眼,稀裏糊塗磕了個頭,起來到堂角各背起一袋鹽來,跑了幾步。到堂口,卻又遲疑地站住了腳,回頭望著這個古怪的縣太爺。

“跑呀,跑呀!”施世綸揮著扇子道,“別停呀,快跑!”

這下子再明白不過,施世綸是要巧放人,三個人感激地看了看施世綸,再不遲疑,背著鹽袋子擁出儀門,一溜煙兒跑得無影無蹤。胤祥看得開心,點頭一笑正要走,卻見魏老九臉紫漲得豬肝似的,向施世綸勉強叩了個頭,咬著牙笑道:“施老爺,今兒您斷案,小人大開眼界!回去稟明我們任三公子,必定給老爺在上頭說說好話!老爺您加官進爵,有日子呢!”

“你說的是任伯安在桐城那個侄兒?”施世綸格格冷笑道,“多承關照了!隻怕這裏不是北京,任伯安的手沒那麼長!桐城販私鹽的是有,不過不是像張五哥這樣背幾十斤鹽換幾升救命糧的。我自有我的道理!”說罷輕咳一聲,道:“退堂!”一拂袖,便徑自去了。

衙役們哄笑著散了開去。見魏老九吸溜著嘴兒一瘸一拐地下來,胤祥上前拍拍他肩頭,嬉笑道:“老魏,你這一狀告得沒彩頭!賠了夫人又折兵!”魏老九惡狠狠地瞪了胤祥一眼,獰笑道:“還不一定誰沒彩頭呢!周太尊現今就在桐城抄查方苞家,今晚他姓施的就要見著顏色了!”

胤祥沒再理會他,徑自回驛館去了。其時已是酉末時分,炎炎紅日西墜,翩翩倦鳥歸林;隻是溽暑難當。因見四阿哥胤禛不在,便問驛丞:“四爺呢?一大早出去,這早晚還沒回來?”

“回十三爺話!”驛丞忙不迭命人備湯盆,打熱水,賠著笑打千兒道:“四爺午間回來過,發了脾氣,把何藩台罵了個狗血淋頭。因曹毓文河帥來拜,這驛裏太熱。四爺說索性到河工大堤上看看,順便聽曹河帥回事兒。今晚還要聽何藩台說河工銀子的事,何藩台已經在東廂房恭候著了……四爺臨走時說了,十三爺回來,別再出去。天氣太熱,熱出毛病兒,回去跟皇上沒法交待。您先洗洗,四爺還給您留著冰鎮西瓜哩……”

“你去吧!我用不著你來奉承!”胤祥笑道,“叫人一會兒把瓜拿來,我得略歇歇。四哥回來,你叫我一聲,我有事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