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留守 (8)(1 / 3)

爺爺沉默了一陣,又對我說:“揚揚,你猜猜,你大媽、你二媽、你媽媽,她們三個中爺爺最喜歡哪個?”

我說:“不知道!”

爺爺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說:“小崽兒,這你都不知道?最喜歡的就是你媽媽了!不過,這話你可不能隨便說,不然大媽聽見會不高興的!好了,揚揚,天都快亮了,那些人也肯定不敢再來了,你在爺爺懷裏再睡一會兒吧!”

我於是又往下縮了縮身子,就躺在爺爺的手臂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逢集,爺爺和奶奶到鎮上賣菜去了。院子裏的人也和爺爺奶奶一樣,都差不多挑著馱著自己的蔬菜趕集去了。即使沒菜賣的人,在這冬閑的日子裏,也要晃悠到這三天一集的鎮上打發點時日。所以,隻要逢集,院子就是真正的空巢一座。有時,大人們會把我們這樣的孩子留下來,要我們看屋。事實上,我們什麼也看不住,因為大人們一走,我們這些留守的孩子就會聚在一起幹自己喜歡的事。所幸的事,院子裏還沒有出現過什麼大事。

爺爺奶奶走後,我想起爺爺昨晚說的蟲子的事,就找了一根小鐵絲,到埋花花的地方去了。我果然在窩棚左邊的第二棵李子樹的樹幹上,發現一個有著新鮮樹渣的小洞。我用小鐵絲先把樹洞裏被蟲子咬出的木屑掏幹淨,然後在鐵絲的一端彎了一個鉤,伸到樹洞裏,把蟲子鉤了出來。這是一隻又白又胖、樣子十分醜陋的大蠕蟲。我把它放到地上,它還在扭動著身軀。我撿起一塊石頭,向它砸了下去。

執行完蟲子的死刑後,我就朝大院子中間走去。我們的院子坐落在巴山腳下,前麵是渠江,河那麵地勢很平坦,又有一條鄉村公路通到連接渠江的石拱橋邊。公路雖然很簡易,可如果是一連出幾個太陽,大貨車就能搖搖晃晃地開進來。加上地勢平坦,這些年一些住在老院子裏的人,有的就扒了舊房,到對麵建了小樓房。有的沒把老屋子扒了,把它留在那裏,說是堆個柴柴草草,做個念想。老院子的房屋是木頭柱子,竹片壁子,時間長了不住人,到處都是破敗的景象,一些柱子下麵還長出了菌子。有時候我們去把那些菌子摘了,撕成小塊,放在瓦片上,學大人做飯。大院子裏還有幾個小孩,我一去,就和他們在破了的壁子間鑽來鑽去,把那些雞呀鴨呀和小貓小狗小豬這些最早的占領者攆得抱頭鼠竄。

我玩了一陣,想起爺爺叫我看家的叮囑,就抽出身折到院子東頭朝自己屋子的方向看去。這一看不打緊,我的頭發立即一根根地倒立了起來:在我剛才執行蟲子死刑的李子樹坪裏,幾個漢子正掄鋤使鍬,刨著花花的墳。我像定在了那裏似的,張著嘴發不出聲音。我不知怎麼辦才好,過了半天,我才把手指含進嘴裏,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訴了幾個小夥伴。沒一時,我們幾個小東西都聚集在了院子東頭的屋簷下,可是,我們除了呆呆地望著他們以外,誰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過了一陣,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開始喊了起來:“不準挖花花的墳!”小夥伴像給我助威似的,也跟著我喊叫。我們覺得已經使了很大的力氣,稚嫩的聲音把頭頂蒼白和同樣無助的冬陽嚇得躲在了雲層裏,可對他們卻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們仍然肆無忌憚地挖著,有個人還衝我們大叫了一聲:“幾個小崽兒喊個屁呀!”

我們氣極了,在地上到處找著殘磚碎瓦,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朝他們扔去。但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全是白費,扔出去的殘磚碎瓦在空中畫出幾道歪歪斜斜的弧線後,墜在我們麵前不遠的地方,然後用那種同情和無可奈何的目光看著我們。那些人樂得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停下了手裏的活,對我們招著手,嘲弄地說:“小崽兒們,你們過來點呀,過來點呀!啊,來呀——”

我們當然不敢過去。我們知道,要是我們過去,他們會像拎小雞一樣,將我們拎起來扔得老遠。我們隻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把花花的屍體從土坑裏拉了上來,然後套上繩子,大搖大擺地抬走了。走在後麵那人還對我們招了招手,說:“小崽兒們,再見,啊!”

快到晌午的時候,爺爺和奶奶回來了。爺爺聽說這個消息後,就像有人抽了他的筋一樣,一屁股就跌在了階沿上,嘴唇顫抖,半天沒說出話。奶奶急忙去拍他的後背,可被爺爺粗暴地推開了。爺爺的眉毛哆嗦著,兩顆混濁的淚珠掛上了眼角。院子裏其他人聽說了這事,也十分驚詫,紛紛湧到爺爺的院子裏,一邊安慰爺爺,一邊同仇敵愾地表示出了憤怒:“天啦,這些人怎麼這樣大膽,青天白日呀!”

“肯定是那些想買花花而被家順叔拒絕了的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