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留守 (8)(2 / 3)

“這不是跟搶劫一樣嗎?”

“家順叔,到派出所報案吧!”

爺爺抬起眼看了看大家,看得出,他對這辦法持懷疑的態度:“一頭死牛,派出所會管嗎?”

成忠叔說:“試試吧,家順叔!”

爺爺又沉思了半晌,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還是算了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天爺不會饒恕他們的!”

可成忠叔這時表現出了行俠仗義、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概說:“不,家順叔,對壞人決不能心慈手軟!他們今天可以刨一頭死牛的屍體,明天說不定就能進屋公開搶劫!你老人家等著,我幫你到派出所報案!”

說完,成忠叔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包括爺爺在內的所有人,都用欽佩的目光看著他的背影。

吃午飯的時候,成忠叔回來了。他的神情有些沮喪。爺爺迎住他,問他怎麼樣了。成忠叔半天才慢騰騰地說:“叔,你說準了!派出所說他們大案要案都忙不過來,哪顧得上一頭死牛!”爺爺聽了低下了頭。但成忠叔又馬上告訴爺爺,說派出所的同誌要大家提高警惕:現在有一夥盜賊,專門在逢集的日子裏到農戶家行竊,偷不到現金連活豬活羊都敢牽走。所以逢集的日子大人一定不要都走光了!

成忠叔說完,看著爺爺。爺爺抽了半天煙,才說:“我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事!”然後他問成忠叔:“成忠呀,你說這世道人心究竟怎麼了?”

成忠叔說:“叔呀,這不是哪一個人的事,你想開些吧!”

第二年,我們屋後的李子樹,結的李子又小又青,像是壪裏那棵苦楝樹結的果一樣。我摘了一顆丟在嘴裏,馬上澀得吐了出來。爺爺說這是花花陰魂不散,“變了牛還遭雷打,誰又想得通呢?”這年的李子掉了一地,因為誰也沒法吃它們。

從我上學以後,堂妹就隻能形影不離地跟著奶奶了。這個小跟屁蟲已經四歲多了。這天,奶奶要到上季預備好的麥地裏種花生,自然又是要把這個小跟屁蟲帶在一起。在跨院子前麵的陰溝時,堂妹摔了一跤,奶奶彎下腰去拉,背簍裏才浸過尿的草木灰倒了她滿脖子滿身。奶奶生氣了,一邊抖著脖子裏和身上的灰,一邊推著堂妹說:“你給我好好看到路走,行不行?你沒看見我像螞蟻搬家,背上背一坨,肩上扛一坨,手裏還要牽一坨嗎?你個鬼丫頭想把我折磨死嗎?”

堂妹還像受了委屈,咧開嘴想哭,但到底沒有哭出來。因為她聽奶奶這樣的嘮叨太多了,幼小的心靈已經學會了忍受。其實奶奶這樣衝我們發過氣後,心裏也後悔,有次她對爺爺說:“唉,老頭子,你說這是什麼事?婆娘當家羊耕地,大人受苦拿娃娃出氣。這娃娃有什麼錯,又知道什麼?”可奶奶知錯不改,做過這樣的自我批評以後,遇到不順心的事還是會對我們發脾氣。

到了地邊,奶奶鬆開堂妹,放下鋤頭和背簍,摘下幾片桐樹葉鋪在草地上,對堂妹說:“小祖宗,你給我在這裏坐好,別再給我添麻煩了,聽見沒有?”堂妹就很聽話地在桐樹葉上坐了下來。奶奶接著把裝有花生種子的籃子放到地邊,提著鋤頭下地了。地裏的小麥梢頭已經半黃,但葉片還很青。在金色的陽光下,麥地裏的景物呈現出很豐富的內容,不像完全成熟時那麼單調。奶奶走進麥地,就一頭把身子埋進麥穗裏,在麥棵間預留出的空隙裏刨著坑。麥芒刺著她的臉,麥葉割著她的手,盡管她戴著草帽,可四月的陽光和麥地裏不流通的空氣還是蒸得她汗水順著頭上直往下掉。奶奶顧不得這些,莊稼人嘛,哪會連這點苦也吃不下?她隻惦記著今天上午能不能把這塊地裏的活兒幹完。

但是,奶奶並沒有忘記她的另一項神聖而重要的責任和義務。每刨一段坑,她都要從麥穗中間抬起身,朝桐樹下瞅一眼。第一次看堂妹的時候,堂妹在樹下坐得很乖,奶奶有些放心了。第二次再看時,發現堂妹伏在地上,非常投入地唱著一首《請螞蟻》的兒歌:

黃螞蟻,黑螞蟻,

請你公,請你婆,

公公不來婆婆來,

打起鑼兒一路來!

先來的,吃肉肉,

後來的,啃骨頭!

奶奶看見堂妹撅起的小屁股,聽著她稚嫩的童聲,不由得高興地笑了。她知道堂妹正在和蟲子、螞蟻玩著,就一下放鬆了。小孩子家,隻要找到了玩的,大人就少擔心她了。奶奶這樣想著,又一頭把身子埋在了麥地裏,一口氣刨到了地角。等她再直起腰一看時,奶奶覺得天轟然塌了下來,眼前一片黑暗:她看見堂妹蹲在裝花生種子的竹籃邊,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裏麵的花生米——為了防止地老鼠和山雀子偷吃種在地裏的花生種子,那種子上拌有農藥!奶奶一張被太陽烤紅的臉刹那間白得怕人,但她這時還沒有完全亂了方寸。她扔下鋤頭,就朝堂妹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著她慣用的口頭禪:“小祖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