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像是很達觀,可是我卻聽出了爺爺話裏的那份沉重和無可奈何。
半晌午的時候,成忠叔回來了,他身後果然跟著十幾個手裏提著紙箱子,胳膊下夾著嗩呐,肩上又挎著鑼鼓的老頭。二爸和爸爸又是倒茶又是遞煙,把他們迎到院子裏坐下。成忠叔把大爸拉到一邊,說:“福臨哥,我和他們談了價錢,你看行不行?他們的服務分三個檔次,每個檔次收費不同,一分錢一分服務。第一個檔次,收費五千元,是最低的一檔。收錢低,服務自然也低。就是隻負責紮幾個花圈、牛頭馬麵什麼的,到出殯那天,來八個‘金剛’把棺材抬上山就行了,其他什麼都不管。第二個檔次收費一萬元,除了上麵那些項目外,還包括鬧夜號喪、放孝歌。前半夜還親自打‘玩意兒’,出殯時他們還陪上山。第三個檔次最高,收費一萬五千元。除了第二個檔次的內容外,他們還請真人來哭喪。我當時想,第一個檔次太低了,秀嬸辛苦了一輩子,可不能就這樣冷冷清清就打發了她。再說,我想也會丟你們幾弟兄的麵子。第三個檔次呢,我想也用不著。因為你們幾弟兄和幾妯娌都回來了,還有勇勇、揚揚、玲玲幾個孫子,還有我們這些侄男侄女,哪裏還需得著請他們來哭?俗話說,請人哭娘不傷心,是不是?所以我幫你們選擇了第二種,你和福來、福誌哥商量一下,如果覺得不合適,就親自去和他們談一談!”
大爸說:“成忠老弟,還談什麼,就按你說的辦好了!”
成忠叔答應了一聲,轉身要走,大爸喊住他又叮嚀說:“哎,成忠老弟,我們事情多,你就幫我招呼好那幫人,啊!”
成忠叔說:“我知道,福臨哥,人多事多,你們忙去吧,這兒交給我,你們放心!”說完,就去了。
沒一會,這些人就在院子裏擺開了家什。一些人到後麵竹林裏砍竹子劈篾條綁花圈和紙人紙馬架子,一些人到堂屋裏來紮靈堂。他們叫成忠叔去砍了一捆柏樹枝回來,從紙箱子裏取出現成的青紗和挽聯,把這些東西往奶奶棺材上麵的架子上一掛,靈堂就成了。太陽光從大門斜射進來,照在這些青紗和柏樹枝上麵,堂屋裏彌漫起了一種陰森和肅殺的氣氛。我有了一點恐懼的感覺,就牽著妹妹,寸步不移地跟在媽媽後麵走來走去。
傍晚的時候,老剃頭佬羅爺爺手裏提了一捆火紙和幾封鞭炮,忽然來了。我急忙跑過去問:“羅爺爺,你怎麼來了?”
羅爺爺衝我笑了笑,接著把手放到我的頭上摸了一下,說:“小崽兒,我就不能來嗎?”說著,他大步地跨進屋,把火紙和鞭炮放到桌子上,就對大爸、二爸和我爸爸大聲地抱怨開了:“好哇,你幾個東西良心都長到一邊去了,是不是?你爹慪糊塗了,你幾個也糊塗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羅剃頭匠一聲,嫌我來吃多了是不是?我還是在鄭家溝剃頭,聽別人擺龍陣才知道的!”
大爸急忙又是微笑又是賠禮地說:“哪裏哪裏,表叔,我們怎麼會嫌你吃多了呢?你來了我們幾個做晚輩的,不知怎麼高興呢!我們當初隻是想……”
“想什麼?”羅爺爺嗔怪地打斷大爸的話,說,“不是親不是戚是不是?告訴你,你們的頭,從胎頭我就給你們剃,一直剃到你們娶了媳婦還給你們剃。我每來給你們剃一次頭,就看見你們像瓜秧似的躥高一截,我心裏那個高興就不用提了。你娘是仁義人!我這輩子吃她的飯,糧食堆起來,少說也有一座山了,你們說,我不該來送送她嗎?”
大爸、二爸和爸爸感動得眼淚馬上淌下來了。他們朝羅爺爺深深地鞠了一躬,請罪地說:“表叔,都怪我們年輕人想事不周全,你老就不要見氣了,你老請坐!”
羅爺爺說:“坐什麼,我還沒給你娘打招呼呢!給我把香蠟和紙拿來!”
大爸馬上從桌子上拿起一把紙,遞了過去。
羅爺爺接過幾炷香和一把火紙,走到奶奶靈前,一條腿屈了下去,一邊燒紙一邊大聲說:“大妹子,羅大哥來看你了!你聽著,大妹子——”
接著,他就有板有眼地唱了起來:
燒金錢,燒銀錢,
蔡倫造紙有根源。
陽間是張紙,
陰間是冥錢。
妹子你收好,
上路做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