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吏自古有之,早在西周時就有關於胥吏的記載,後世胥吏都以造字的倉頡為祖師爺,到明清時,祖師爺又換成了“漢初三傑”中的蕭何。作為統治階級的一部分,早年的胥吏風評沒有這麼壞,從宋代開始,胥吏才逐漸演變成“奸詐”的代名詞,這和當時的官吏製度有著很大關係。
宋代重文輕武,文官集團勢大,為了防止文官在地方做大,朝廷規定官員任期最多兩三年,任滿後不得連任。新到官員由於不熟悉地方衙門的刑名、稅賦、錢穀等政務,隻能依賴前任留下來的胥吏,還沒等他摸清當地情況,一紙調令頒下,又奔赴下一個州縣。而當地的胥吏一做就是數十年,甚至還可以世襲,在地方上的人脈和威望非同小可。“鐵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胥吏利用盤根錯節的關係和欺上瞞下的手段,常常架空官員成為當地真正的主事人,造成“吏強官弱”的現象。
同時,宋朝重視商業,又規定官不從商、商不從官。一些商人沒辦法與官員打交道,便將目光落在胥吏的身上,地方豪強與胥吏勾結,組成更大的利益集團,使胥吏的根基更加穩固。
《水滸傳》中,很多好漢都做過胥吏,也都有濫用職權、作奸犯科的黑曆史。比如宋江,利用職權便利拖延緝捕使臣何濤見知縣,搶先為晁蓋通風報信;比如朱仝、雷橫,先後放走宋江、晁蓋兩名通緝犯,朱仝後來又放跑了殺人的雷橫;比如明目張膽要常例錢、濫用私刑的戴宗;比如兩頭拿好處的大名府押獄蔡福;比如糾集團夥劫取生辰綱的保正晁蓋……凡此種種,胥吏將手中職權幾乎用到了極致,卻大都是滿足人情私欲。
宋江身為押司,隻是經辦案牘、獄訟、文書的九品小吏,卻能博得“刀筆精通、吏道純熟”的名聲,可見他顛倒黑白的手段已經爐火純青。
古人書寫都用毛筆寫在竹簡上,若有謬誤便用利刃刮去墨跡,因此“刀筆”是個中性詞,但用在胥吏身上,便與篡改、歪曲、矯飾脫不開幹係了,宋江就是做這個工作的。那麼,做一個“刀筆精通”的押司,能左右何事,又會有哪些灰色收入呢?
林衝被高俅陷害後,開封府孔目孫定一句話,便將“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改成了“腰懸利刃,誤入節堂”,死罪也就成了“脊杖二十,刺配遠惡軍州”;楊誌殺死牛二,在開封府推司的幫助下,“把款狀都改得輕了。三推六問,卻招做一時鬥毆殺傷,誤傷人命”;武鬆被張都監陷害偷盜,投入死囚牢,孟州的葉孔目卻“已知武鬆是個好漢,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著”。這裏的孔目、推司都是胥吏,判詞中改上幾個字便可活人性命,若是反過來,殺人當然也不是難事。《水滸傳》中並沒有展示宋江的業務能力,但可想而知,他和推司、孔目做的事大致相仿,有一言決人生死的能力,因此宋江是不可能缺錢的。
有錢人分很多種,有人一毛不拔,有人豪爽闊氣,有人視錢如命,有人隻把金錢當成工具。宋江就是最後一種,他認為世界上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名聲。用俗不可耐的阿堵物能換來好名聲,簡直是一本萬利之事。
胥吏這個身份給宋江帶來了很多好處,使他在當地有地位、有很多隱性收入,這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但宋江對胥吏這份工作並不滿意,因為胥吏的名聲太差了,這恰好和宋江追求的好名聲相悖。
徽宗年間的權力尋租十分恐怖,胥吏夾在官員和百姓之間,上嫌下惡,名聲是極差的。閻婆惜和宋江吵架時,一句話道出胥吏本質,“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哪個貓兒不吃腥?閻羅王麵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可想而知,宋江聽到這番話時,他本來就黑的臉色怕是已經賽過鍋底了。
胥吏眼中,人情利益比什麼國家法度都重要得多,要想在這個圈子裏混,誰都做不到“舉世皆濁我獨清”,要麼同流合汙,要麼被排擠出去。宋江胸懷大誌,他需要擺脫胥吏這個身份帶來的惡劣影響,於是,在他的苦心經營下,他的綽號越來越多,名聲越來越響,江湖地位也越來越高。
《水滸傳》中,宋江常常自稱“小吏”,卻無人敢以“小吏”呼他,等到“江州劫法場”一事後,連“宋押司”這稱呼都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公明哥哥”“宋頭領”。無疑,宋江的經營是十分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