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八驃騎第三位,位列第十七位座次的好漢,天暗星楊誌,他的最終命運隻有兩句話。第一句是生病時,“除楊誌患病不能征進”;第二句是梁山大軍班師還朝時,“丹徒縣又申將文書來,報說楊誌已死”,就這麼二十餘字,將楊誌的命運交代得幹幹淨淨。
楊誌“天暗星”稱號之悲劇性,不在“暗而無光”,而在每每光明之門開啟時,總有一隻命運的大手將這扇門關死,拒楊誌於門外。官複原職時,樞密院大小關節盡數打通,卻倒在最後一道門檻(高俅)前;蒙梁中書青眼有加,送了生辰綱就能飛黃騰達,結果飲恨黃泥岡;梁山招安後,終於憑真刀真槍博取功勳,卻在征討方臘時一病不起,連回朝封賞都無機會。楊誌不是沒有希望,可惡的命運卻總在他心頭火最熾時潑一盆冷水,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如此。
作者明寫楊誌,實際上,楊誌是宋代大多數不得誌武將的縮影。
宋代崇文抑武,武將地位很低,他們雖胸有壯誌,奈何手上無權,隻能任人擺布。宋朝的武將地位究竟有多低?從兩個人身上就可以看出,一個是狄青,另一個是嶽飛。
狄青功勳卓著,以武將身份任樞密使,是開國元勳曹彬之後的第二人。由於他出身低微(配軍),地位又高,因此深受文官忌恨,連歐陽修、文彥博這樣素有清名的大臣也加入排擠狄青的行列。歐陽修曾經連上兩份彈劾奏章,甚至將流星、洪災這種自然現象也歸咎於狄青。宋仁宗對宰相文彥博說:狄青是忠臣。文彥博立刻反駁道:我朝太祖也曾是後周的忠臣。原話是“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心,所以有陳橋之變”。狄青得知自己將被罷免,找文彥博討要說法,文彥博又口出一句名言:“無他,朝廷疑爾。”什麼事都沒有,說白了,就是我們文官不待見你。
相比之下,嶽飛的經曆更讓人義憤填膺,驅逐外敵的國家柱石被一句“莫須有”冤死,隻有宋朝才會出現這樣的荒唐事。
因為崇文抑武,才有“滿朝朱紫貴,全是讀書人”的奇景出現,宋太祖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是這種現象的開始,一代代繼任者則將這一風氣“發揚光大”,導致朝廷上沒有一個武官能說得上話。高層如此,中低層也是一樣,這就導致真正有本事的武將沒有用武之地,隻能空呼“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
《水滸傳》中鬱鬱不得誌的武將多得是,王進、魯智深、楊誌、林衝這樣的能人命運多舛,索超、秦明、花榮、關勝也因身份低微不得重用。他們身懷絕技而明珠蒙塵,又沒有玲瓏心思投機鑽營,在北宋官場混濁的大染缸中,武將的生存環境可想而知。
和其他人相比,楊誌算是墮落得最徹底、最卑微的一個。從立誌恢複祖上榮光到“今日蒙恩相抬舉,如撥雲見日一般。楊誌若得寸進,當效銜環背鞍之報”,楊誌很輕易地屈從於現實,從朝廷官員變成了貪官的家奴。由此可見,楊誌的原則性不是很強,他的道德底線也不高,官位和前途才是最緊要的。倘若楊老令公泉下得知後輩如此不堪,恐怕心裏不會好受。
這也是一個針對末世的隱喻:在徽宗年間,連楊門子弟這樣的忠良之後也守不住節操了,這江山已經爛到根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