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大業之奠基、蓬勃,居功至偉者何人?是草創山寨的王倫,是中途奪泊的晁蓋,還是廣納英才、使之聲名遠播的宋江?都不是。智多星吳用對梁山所做的貢獻,比這三個人加起來還大。吳用,始終以輔佐者的身份站在晁蓋和宋江身邊,而實際上,在許多關鍵時刻,他才是梁山真正的掌舵人。
吳用的出場方式頗具戲劇性,由於和托塔天王晁蓋同住東溪村,劉唐與雷橫在他門前廝殺,引出吳用來勸架。
劉唐追雷橫,單純隻是為了十兩銀子嗎?他久慕晁蓋大名,特地從東潞洲(今山西長治)跑到山東來,要尋好幫手劫取生辰綱。劉唐道:“聞知哥哥大名,是個真男子,武藝過人……倘蒙哥哥不棄時,獻此一套富貴,不知哥哥心內如何?”
晁蓋的反應如何呢?晁蓋道:“壯哉!且再計較。你既來這裏,想你吃了些艱辛,且去客房裏將息少歇。暫且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晁蓋的意思大概就是:了不起!再說吧!其實這個反應十分正常,一個陌生人跑到你家邀請你搶銀行,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會答應。
但劉唐不這麼想,晁大哥這是看不起我啊!且說劉唐在房裏尋思道:“……我不如拿了條棒趕上去,齊打翻了那廝們,卻奪回那銀子,送還晁蓋,他必然敬我。此計大妙!”劉唐有自己的辦法:幹翻雷橫,一來解氣,二來讓晁蓋刮目相看。
實際上,晁蓋的猶豫與此無關,他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人,早就想請吳用幫著拿主意。“卻待正要來請先生到敝莊商議句話……請尊步同到敝莊,有句話計較計較。”看來二人關係很不錯,這樣的大事也不避諱。坦誠介紹生辰綱項目之後,晁蓋又提到昨夜的一個怪夢:“他來的意,正應我一夢。我昨夜夢見北鬥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鬥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
和聰明人說話一點兒都不累,吳用立刻心領神會,如果晁蓋不想蹚這渾水,根本沒必要提起七星聚會的怪夢,看來他是對生辰綱有意了。於是,吳用隨機應變,道:“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晁蓋道:“莫非要應夢之星數?”吳用便道:“兄長這一夢不凡,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來?”說這句話時,阮氏三雄已經被吳用列入計劃之中。到石碣村說服了阮氏三雄後,薊州的公孫勝也風風火火趕來,參與到這場江湖盛會之中。
先前說過,“不義之財”一詞是伴著生辰綱出現的,自劉唐說出這句話之後,其餘人也依次披露心跡。
劉唐:“小弟想此是一套不義之財,取而何礙……倘蒙哥哥不棄時,獻此一套富貴。”
晁蓋:“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他(劉唐)來的意,正應我一夢。”
吳用:“取此一套富貴、不義之財,大家圖個一世快活。”
三阮:“若是有識我們的,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能夠受用得一日,便死了開眉展眼。”“這腔熱血,隻要賣與識貨的!”
公孫勝:“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有雲:當取不取,過後莫悔。”
劉唐和三阮是遊民階層,饑一頓飽一頓,為金銀財帛鋌而走險還能說得過去。而晁蓋本是東溪村保正,家財豐厚;吳用是東溪村教授(教書先生),有文化有謀略,他想賺錢不要太容易;公孫勝更是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這三人劫取生辰綱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唯一的原因就是,這三人都有一顆不安分的心,他們要做大事!什麼是大事?劫了生辰綱,既能讓貪官梁世傑和蔡京不爽,又能得一筆橫財,何樂而不為?但三人做大事的心態又有不同,晁蓋是典型的受到封建迷信思想影響,因七星聚會的夢而浮想聯翩;公孫勝則類似於武功大成、奉師命下山曆練的少俠,有熱鬧就湊,一顆心蠢蠢欲動;隻有吳用思慮深遠,見到劉唐那一刻起就知道機會來了,因此從定計到實施,從官府緝捕到投奔梁山泊,他都成竹在胸。這件事根本就是他一手主導的。
晁蓋是天生首領相,祖上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晁蓋是一個“大人”,大手大腳,同時心也大,給人的感覺就是怎麼都行。在東溪村做保正也行,燒了莊園上梁山也行,至於未來怎樣,他從不費心思去想。晁蓋歲月靜好,必定有人替他負重前行,這個人就是吳用。吳用和晁蓋是什麼關係?不是普通街坊,也不是尋常朋友,毫不誇張地說,吳用就是晁蓋的依靠!初見劉唐時的一段心理活動便可佐證: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議計較……”
有了這個前提,吳用才敢大膽做主,提出“宅上空有許多莊客,一個也用不得……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的怪異要求。從後麵的進程來看,用莊客和用三阮並沒什麼區別,都是扮作販棗客商,又無須什麼演技和台詞,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將三阮納入團隊中,繼而為進軍梁山泊做準備。三阮與吳用交厚,算是自己人,而且他們天生具備造反氣質,用吳用的話說就是“義膽包身,武藝出眾,敢赴湯蹈火,同死同生,義氣最重”。
人員齊整後,晁蓋又向吳用請教,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卻是硬取?”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隻看他來的光景。力則力取,智則智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智謀是吳用的底氣,有了這個依仗,無論是走上黃泥岡還是走上梁山,不管對手是楊誌還是王倫,他都無懼。
那麼,吳用到底要做什麼,他的人生目標在何方呢?吳用這人城府深、謀慮遠,一輩子也難得說幾句掏心窩的話,劫取生辰綱之前,吳用與阮氏三雄說過一句話:大家圖個一世快活!宋江飲毒酒身亡後,吳用來到宋江墳前回顧前塵:“吳用是一村中學究,始隨晁蓋,後遇仁兄,救護一命,坐享榮華,到今數十餘載,皆賴兄長之德。”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吳用的理想就是榮華富貴、一世快活,他的追求就是如此現實,並且可以為了目標放棄很多東西,這使得他的底線比大多數人都低。盡管作者在出場詩中拿吳用和諸葛亮、陳平相比,但在人品和魅力方麵,吳用都欠缺太多。
真正的智者是心懷天下、憐憫蒼生的,他們施展智謀是為了結束亂世、國泰民安,而吳用從來沒有這樣的宏願。他不僅大義有虧,私德上也有欠缺。
吳用想施展才華獲得尊敬,卻隻將抱負局限於“滿馱金貝歸山寨,懊恨中書老相公”;他為山寨發展貢獻雖多,卻無情地拋棄舊友,背離好漢們最崇尚的“義”;他想獲取功名官位,卻無忠君愛國之心,遼國招降便動歸降之心……
沒有任何人唆使吳用落草,更沒有貪官欺壓、家破人亡的外因,吳用的造反念頭卻比任何一個梁山好漢自然而熾烈,這並非他天生反骨,而是他太過聰明而勘破世情。旁人都是走投無路才鋌而走險,吳用早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遭,於是悠哉遊哉地踏上了這條路。
設計取了生辰綱之後,白勝遭擒後供出晁蓋,這才有宋江通風報信,晁蓋又沒了主意,問吳用道:“我們事在危急,卻是怎地解救?”吳學究道:“兄長,不須商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晁蓋道:“卻才宋押司也教我們走為上計,卻是走哪裏去好?”吳用道:“我已尋思在肚裏了。如今我們收拾五七擔挑了,一齊都走,奔石碣村三阮家裏去。”晁蓋道:“三阮是個打魚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許多人?”吳用道:“兄長,你好不精細。石碣村那裏,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裏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不敢正眼兒看他。若是趕得緊,我們一發入了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