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如炬、審勢相機(1 / 3)

少年人都喜歡武鬆的快意恩仇、魯智深的俠肝義膽,甚至李逵的暴力粗莽。武夫們胸襟磊落、悍勇無畏,有仇就報,有酒就喝,活得爽快自在。而像吳用、朱武這樣工於心計、行事謹慎的謀士則人氣欠缺,甚至惹來厭惡。然而,梁山之所以能從幾百人的小山頭變成數萬人的大寨,能從蠅營狗苟的小勢力變成劫掠州府、抗衡朝廷的武裝力量,能從十數個頭領變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靠的可不隻是武鬆的戒刀和李逵的板斧,而是依靠主謀者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這個主謀者不是別人,正是智多星吳用。

吳用明白,行走江湖靠的不全是打打殺殺,更多的是乘時借勢和應變無方,而這二者的前提都是識人。吳用似乎天生就有洞察人心的本領,經他雙目掃視過的,基本都在他掌握之中。

吳用看透的第一個人便是晁蓋。

晁、吳二人是發小,他們像是天生的搭檔,一個家境殷實、爽快豪邁,講義氣、有名望,天生就是做大哥的模樣;一個心思細膩、智謀過人、精於算計,最適合做副手。一個是東溪村保正,另一個是受人尊重的私塾先生,兩個人都有著光鮮的身份,在東溪村乃至鄆城縣左近頗具聲望。如果沒有生辰綱這檔子事,誰都看不出他們的山大王潛質。隻有吳用知道,區區東溪村是困不住這兩條潛龍的。

晁蓋有一定的聚合、號召能力,卻對未來沒有規劃,但是沒有關係,有人已經為他規劃好了。吳用和晁蓋熟悉到什麼程度,初見劉唐時,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一張陌生麵孔就能讓吳用看出蹊蹺。緊接著到了晁蓋家,幾番言語試探,確定晁蓋有意於生辰綱,吳用立刻動身說服三阮。

一個天生的謀士,做事必須要借勢而為,現在晁蓋就是吳用的“勢”。晁蓋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氣場,他名聲好、有派頭,是江湖人願意追隨的對象。正因如此,劉唐和公孫勝才會慕名而來。三阮到了晁蓋家,見晁蓋人物軒昂,語言灑落,三個說道:“我們最愛結識好漢,原來隻在此間。”他們和晁蓋隻是初見,就能給出這樣的評價,這就是氣場的作用。從親密程度上來說,三阮和吳用的關係更好,吳用卻不具備讓三阮追隨的魅力,而晁蓋可以。在劫綱團隊中,晁蓋就像一麵旗幟,引人關注、受人矚目,而吳用則是常常被人忽略的旗手。

劫了生辰綱之後,晁蓋等人在做什麼?當白勝被捕供出晁蓋,宋江去東溪村報信時:“且說晁蓋正和吳用、公孫勝、劉唐在後園葡萄樹下吃酒。此時三阮已得了錢財,自回石碣村去了。”做了天大的案子,他們居然以為就此平安無事,難道整個劫綱過程都毫無破綻嗎?當然不是,這次劫綱雖然成功,卻有幾個致命的漏洞:第一,七人做非法之事,大搖大擺結伴而行,並不分頭行動在黃泥岡會合,十分容易暴露;第二,住店時被盤問,吳用答:“我等姓李,從濠州來,販棗子去東京賣。”開封本就是大棗產區,卻從千裏外的濠州販棗過來,相當於運煤到山西賣,缺乏常識;第三,白勝是賭徒,邀請一個賭徒參與這等掉腦袋的大事,吳用的心也夠大;第四,迷倒押送人員後沒有趕盡殺絕,大大縮短了官府的反應時間,也就降低了緝捕難度……

有人說,以吳用的智商,他拿出的方案怎麼可能漏洞百出?這一定是他刻意為之!比如邀白勝這個賭徒參與,就是讓白勝成為最大的破綻,等官府追捕時,全夥奔向梁山的理由才足夠充分;再比如劫了生辰綱後故意不逃,讓眾人與官府翻臉,大家才能死心塌地上梁山……其實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吳用也是凡人,初出茅廬的他考慮不周也屬人之常情,即使他對梁山有意,也不可能算出中間的曲折過程。

和吳用相比,晁蓋的表現更是一塌糊塗,從官軍追捕到上梁山做首領,他絲毫沒有展現出一個領袖的氣質,一路都是被吳用拖著走。

宋江報信時,晁蓋驚慌失措,問吳用道:“我們事在危急,卻是怎地解救?”吳學究道:“兄長,不須商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晁蓋道:“卻才宋押司也教我們走為上計,卻是走哪裏去好?”吳用道:“我已尋思在肚裏了。如今我們收拾五七擔挑了,一齊都走,奔石碣村三阮家裏去。”晁蓋道:“三阮是個打魚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許多人?”吳用道:“兄長,你好不精細。石碣村那裏,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吳用說“走為上計”,晁蓋不懂,說“奔三阮家裏”,晁蓋仍是不懂,在吳用看來,和晁蓋說話太累了,隻好說出最終目的。

然後,吳用和劉唐先行——“把這生辰綱打劫得的金珠寶貝做五六擔裝了……一行十數人,投石碣村來;晁蓋和公孫勝收拾斷後——有些不肯去的莊客,齎發他些錢物,從他去投別主;願去的,都在莊上並疊財物,打拴行李。”依照時間推算,何濤趕到鄆城縣衙門時,“卻值知縣退了早衙”,宋江與何濤喝了杯茶,然後“沒半個時辰,早到晁蓋莊上”,此時大概率還未過午。宋江為了幫晁蓋拖延時間,又對知縣道:“日間去隻怕走了消息,隻可差人就夜去捉。”饒是如此,當朱仝、雷橫當晚來到晁家莊時,晁蓋居然還沒收拾完!

“朱仝那時到莊後時,兀自晁蓋收拾未了。莊客看見,來報與晁蓋說道:‘官軍到了!事不宜遲。’晁蓋叫莊客四下裏隻顧放火。他和公孫勝引了十數個去的莊客,呐著喊,挺起樸刀,從後門殺將出來,大喝道:‘當吾者死,避我者生!’”明知官府就要來拿人,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早點兒逃走,晁蓋卻等到了天黑,直到官差來了才有動作。這一整個下午晁蓋在做什麼?他又在想什麼呢?書中雖沒有明確解釋,但猜也猜得出來,此時的晁蓋與史進放火燒史家莊時的心情是一模一樣的:好端端的怎麼就成逃犯了?好端端的怎麼就要拋棄家業了?人生大起大落,實在太刺激了!

到了梁山,王倫隻是請眾人喝了頓酒,晁蓋就覺得萬事大吉,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道:“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哪裏去安身!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報!”此時的吳用已被晁蓋的天真打敗了,隻是冷笑:“兄長性直,隻是一勇。你道王倫肯收留我們?”待林衝拜訪之後,吳用智珠在握,立刻預判出結果,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

晁蓋能做梁山之主,純粹是吳用推上去的,並非他具備了做首領的本事,實在是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按理來說,林衝才是梁山易主的最大功臣,但林衝為避篡位之嫌,絕對不敢坐頭把交椅。王倫在時,林衝排位第四,晁蓋上位,林衝還是第四,這並非巧合,而是必需之理。林衝坐不得,杜遷、宋萬之流連想都不敢想,這位子就隻能由生辰綱一係來坐,而晁蓋是這群人明麵上的老大,首領當然非他莫屬。

晁蓋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始終秉承“義氣為先”的理念,對兄弟沒有半點兒私心。在梁山劫掠所獲,見者有份。第一次搶奪客商的財貨,“(晁蓋)便叫掌庫的小頭目,每樣取一半收貯在庫,聽候支用。這一半分作兩份:廳上十一位頭領,均分一份;山上山下眾人,均分一份。”梁山事業漸漸步入正軌,安穩下來的晁蓋立刻想起了宋江、朱仝兩個救命恩人,同時籌劃營救白勝。如果讓晁蓋做少華山、清風山、白虎山的首領,他是絕對能勝任的,可惜這裏是梁山,是擁有八百裏水泊地利、能與朝廷大軍分庭抗禮的梁山。

吳用深知梁山的潛力所在,同時他也是最了解晁蓋的人,隨著梁山規模的擴大,隻知“義氣為先”的晁蓋必定力不從心,這就需要一個更合適的人取代晁蓋,於是,宋江出現了。

吳用看透的第二個人就是宋江。

宋江與吳用的第一次相見是在晁蓋家中,匆匆報信,連句客套話都沒說。二人真正開始了解是宋江發配時路過梁山泊,在梁山腳下,吳用、花榮與宋江有過一番交談,正是這次相遇,吳用明白了宋江誌向所在。

花榮便道:“如何不與兄長開了枷?”宋江道:“賢弟,是甚麼話!此是國家法度,如何敢擅動!”吳學究笑道:“我知兄長的意了。這個容易,隻不留兄長在山寨便了……”宋江聽了道:“隻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