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來,湖南人才輩出,規模宏大,絡繹不絕。這種令人欣喜的現象,似乎為湖南所獨享。譚其驤先生說:“自清季以來,湖南人才輩出,天下無出其右。”錢鍾書先生有一段談話,形象地概括了湖南人得天獨厚的身份:中國有三個半人,兩廣人算一個,江浙人算一個,湖南人算一個,山東人算半個,而湖南人的影響似乎更深遠些。
湖南人的影響是什麼?湖南人缺過糧,缺過錢,也有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開顏”的遺憾,但湖南的人才,除了十年浩劫,卻未曾有過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經過千錘百煉,用自己的才幹,影響了中國國民的性格,影響了中國曆史的進程。
人才是人類最寶貴的財富,也是人類真正具有尊嚴的一類人。他們因自己對社會做出的貢獻而享有這種尊嚴,因自己具備的才幹和對事業的追求而出人頭地。因此,每一個自覺的湖南人,不論他生於蓬門還是出自望族,都會發現自己生而頂戴著一圈令人羨慕的光環。他有足夠的理由,熱愛承載他的這片紅色的土地,膜拜用無數犧牲換來榮譽的養育他的先輩,尊重在潛移默化中教化他的以湖湘文化著稱於世的文明。如果他沒有愚蠢到去割斷自己與曆史一脈相承的聯係,沒有瘋狂到放幹自己身上的那一腔火辣的熱血,沒有輕率到對自己與生俱來的尊嚴視而不見,那麼,他完全可能從凡人中脫穎而出,把湖南人的尊嚴發揚光大。
前人創造的曆史和文化,在湖南人身上種下了獲取尊嚴的基因。一個湖南人說出“我是湖南人”這句話的時候,如果他感到了尊嚴的鞭策,便意味著他會負有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他熱愛人生,積極入世,揮灑才幹,經世濟用,要在社會的舞台上有所作為。他是勇敢無畏的,“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他不會因循守舊,他要與時俱進。他會以開放的心態接受外來的文明成果,引領時代,開創風氣,披荊斬棘,勇往直前。他會腳踏實地,實事求是,運籌帷幄,把握時機,改變命運。
在本書卷首刊載的滿懷激情的《湖南少年歌》中,楊度把湖南在中國的地位,比作希臘的斯巴達和德意誌的普魯士。他豪邁地放言,隻要還剩下一個湖南人,中國就不會滅亡。有人說,《湖南少年歌》是湖南人的《馬賽曲》或《義勇軍進行曲》,為湖南人吹響了誓死保衛祖國的衝鋒號,也為湖南人賦予了富國強民的神聖使命。楊度本人沒有順應曆史潮流,落得聲名狼藉,淒涼辭世。他為社會做出的積極貢獻,也許就是他早年在臭烘烘的東京留學生寢室裏寫出的這部作品,為湖南人立了一塊精神的豐碑。
本書卷首還刊載了一篇《歡迎湖南人的精神》。安徽人陳獨秀在這篇文章中盛讚湖南人奮鬥不止的精神。他說,他聽到這種精神複活了,“幾乎落下淚來”。
從楊度的詩句和陳獨秀的文章,我們知道湖南人有一種彌足珍貴的精神,它是湖南人在與生存環境不斷鬥爭和妥協中產生並延續的文明,是湖南人在自然與社會的土壤上辛勤耕耘獲得的果實,也是湖南人不斷吸取外部文明充實自己的營養。這種精神,釀造了湖南人的智慧、氣質、性格和膽識,這種精神,構成了湖湘文化的核心。它是湖南人才必須具備的品格,它是湖南人才輩出的源泉,它是湖南人的尊嚴所由獲得的靈魂。
毛澤東在青年時代就對湖南人的這種精神特質了然於胸,他在《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中寫道:“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鍾此。”“名世於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
憑著這種精神,湖南人一度充當了書寫中國曆史的蒼勁有力的主筆,一度成為推動中國社會前行的主力軍。湖南的人才付出的才華、鮮血和生命,曾在許多時候決定了中國的命運。任何人要解讀近代和現代的中國曆史,都不得不探討湖南人的精神。任何人要預測中國的未來,都無法回避這種精神作為前因後果的延伸。
憑著這種精神,湖南人敢為天下先,敢於大展宏圖。他們已經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出了無數條成材之路,從崎嶇的山間,從彎曲的河畔,彙成一條大道,在新的紀元裏,繼續向前伸展。
憑著這種精神,湖南人服務於國家和民族。他們以巨大的貢獻與犧牲,獲得鼓掌與喝彩,獲得擊節讚歎,獲得如潮的好評。
一個人的尊嚴,是活在別人心中的。湖南人的尊嚴,活在整個中華民族的記憶之中。本書的旨趣,在於從我們民族的文化寶庫中,發掘和整理湖南人的事跡,藉以展示湖南人的精神風采,讓讀者諸君看到一個關於人才的奇跡是怎樣在湖南這片二十一萬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發生和發展,並希望湖南的讀者能夠從中確認自己具有尊嚴的身份。
我是湖南人。歡迎批評和指正。 王紀卿
2006年春天,於長沙聽雨軒